周琨鈺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沒拉窗簾,睜眼時帶點玫瑰胭脂色、卻又比那清冷些的天色,讓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又迎來了一個春日清晨。
手很麻,她撐著掙紮起身,看著身上打皺的襯衫和西褲,她竟就在沙發上這樣蜷著睡了一夜。
還好今天不值班,免去了來不及回家換衣服、而不得不穿著這樣一身皺巴巴奔赴慈睦的尷尬。
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念頭居然是這個,讓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很好,即便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你也還是那個理智的周琨鈺。
牙刷和毛巾倒是都有,她去洗漱後梳了梳頭,重新束在腦後,拎著包匆匆下樓。
相較於她的高端公寓,這裡顯然有著更多的人間煙火氣,儘管是周六,一大早小區門口還是聚集著各種早點攤,賣煎餅果子、腸粉、鹵肉卷餅,很多周末要上班的人,又或是要帶孩子補習的人,腳步匆匆的描繪出一街的車水馬龍。
這裡跟高端公寓的冰冷清寂不一樣,當然,跟辛喬家好像被拋在時光之外的舊街也不一樣,介於兩者之間,卡在一個不尷不尬、不上不下的位置。
她昨晚是打車過來的,此時匆匆走到街邊,給自己打了輛車。說不上是空等了一夜的疲憊還是並不熟悉的街景讓她想逃。
回了家,她鑽進浴室,淋濕自己的黑發,雙手攏過肩膀的時候想:
她迫不及待想要洗去的是什麼?尷尬、寂寞,還是也許就此和辛喬漸行漸遠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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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並不知道的是,在她洗澡的時候,辛喬到了南彙景苑。
辛喬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明明是出來晨跑,甚至還穿著運動服和跑鞋,不知怎麼就坐上了公交,一路晃到這裡來。
小區門口各種早點攤很多,其中那家鹵肉卷餅生意最好。
辛喬慢慢走過去。
對自己荒唐行為的不能理解,讓她恨不得買個鹵肉卷餅直接走人算了。
前麵排著四個人,她跟著隊伍一步步挪。
排到她了。
攤主是個年輕小哥,戴著眼鏡還有些書卷氣,手下的動作卻很利索:“要什麼口味?最推薦全家福。”
辛喬張了張嘴。
“算了。”她這樣說了句,走開了。
排她身後的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往小區門口走,正當擔心自己沒門禁卡該如何進去的時候,發現這小區管理並不如周琨鈺那高端公寓嚴格,她跟在兩個出來買菜的大媽身後,也就那樣進去了,保安並沒有多問她一句。
真的進小區後,辛喬很想假裝自己不記得詳細地址了。
但她發現具體的門牌號像「南彙景苑」四個字一樣,刻在她腦子裡似的。
她找到5棟2單元,乘電梯上28樓。
周琨鈺為什麼約她在這見麵?
這是誰的房子
?周琨鈺的?
她並沒有敲門,突然傳來的開門聲卻令她一驚,本能後撤半步,才反應過來那聲音來自她身後,鄰居出門,看她站在門前,對她奇怪的瞧了兩眼。
若她長得再可疑一點,大概會迎來報警的結局。
她忽然想,這會不會是周琨鈺朋友家?
會不會出來一個陌生人給她開門?
她該怎麼說?
她一大早穿著運動服和跑鞋站在這裡,腦子裡一片混沌。
最終,樓道晃進的一縷陽光讓她醒過神來,她低頭挑了挑嘴角,直接轉身離開。
媽的,不管這是哪。
她根本就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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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盛寧兒接到周琨鈺電話:“出來喝酒?”
盛寧兒笑道:“你請?”
周琨鈺輕描淡寫:“好啊。”
盛寧兒:“為什麼請客?”
周琨鈺:“大概你長得好看,而我喜歡賞心悅目。”
盛寧兒大笑:“阿鈺,你好撩啊,最怕你這種撩而不自知。”
周琨鈺掛了電話想:撩而不自知?
怎麼可能,對盛寧兒是知道她愛聽恭維,這樣說今晚酒局一定成行。
她真正撩過的,隻有一人。
並沒不自知,而是沒想到自己會淪陷。
收拾了一下出門。盛寧兒這邊的酒局和代瑉萱那邊的酒局迥然不同,搖骰子拚酒是常規操作,酒喝到位後,便湧入舞池。
周琨鈺照例坐在沙發邊上,盛寧兒來拉她,她笑著推辭:“我忙了一周,放過我,讓我休息下。”
又說:“讓我跳舞也可以,我要計費,今晚酒局你買單。”
盛寧兒和周琨鈺不一樣,自己沒收入,雖然零花錢豐厚,但花錢如流水,自然不接這樣的招。
周琨鈺換來半刻清閒,一手持著裝了軟飲的方口杯,清瘦的手腕轉兩轉,酒吧的燈光經過精心設計,讓人五官曖昧著模糊,一雙眸子卻如清透的河。
映出的些許水光,變做河麵上繚繞的霧。
另一排卡座,坐著一個黑長直發的女孩,抱著雙臂,沒什麼表情的望著舞池裡群魔亂舞。大約無聊了,視線往旁邊一轉,瞥見了周琨鈺。
眼前的女人,穿著筆挺的白襯衫、淺灰色西褲,一頭長發柔順的披在腦後,一張臉很清秀,妝容清淡得過分。
可你若說她冷、說她無趣,從她挽起一截襯衫袖子露出的手腕,那延綿起伏的尺骨,又或者她架在膝上的腿,露出一截光潔的腳腕,好似隨著她自己心裡的不知什麼旋律,隨意的轉兩下。
那偶然流露幾乎難以捕捉的些許風情,卻會讓人對她的真麵目更加好奇。
女孩走過來:“覺得無聊的話,跟我一起走麼?”
周琨鈺失笑:“什麼?”
她態度良好,並沒有因為這突兀的搭訕而不快。因為那雙眼,讓她想起辛喬。
乾淨,倔強,凜冽到甚至透著些許傲。
可是,不,這不是辛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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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的乾淨裡有一股被摔打過的世故,那乾淨就更顯乾淨。
辛喬的倔強裡有對人生的假意妥協,偶爾透出一點點頹靡。
還有辛喬的凜冽,從不顯山露水,裹在厚厚的淡漠之下。
周琨鈺轉了轉手腕想:世界上隻有一個辛喬,沒有人會真正像她。
她搖搖頭,指一下舞池:“我不覺得無聊,我要過去找我朋友了。”
女孩聳一下肩,也不做糾纏,轉身走了。
周琨鈺果然站起身往舞池那邊走去,卻沒進舞池,而是一轉頭踱到吧台前,笑著湊近一個酒保:“嗨,上班了?”
“周小姐。”酒吧看著她笑:“等著,我這就給您調一杯日出。”
他長相俊朗,酒藝出眾,一杯不含酒精的“日出”更是他的活招牌。
試想,能把蕩滌一切曖昧、把所有尷尬真相攤在光線下曬的“日出”,變得討人喜歡,這杯“日出”有多厲害?
周琨鈺抿了口,對他勾勾手指。
他笑著湊過來。
這酒吧多是世家千金,與樣貌不錯的他溫存幾分鐘,耳鬢廝磨,甩下豐厚小費,是常事。
當然出了這裡,他是買煎餅果子坐地鐵的普通人,抱著西施犬坐著豪車路過街邊的千金們,並不會多看他一點。
看透這一點,一心隻想拿錢,心態反而平和得多。
周小姐一貫跟人保持著距離,不過圈子裡的人,又有哪個是真的乾淨。
然而此時周小姐湊在他耳畔,吐露的話卻是:“聽說你賣手機卡?用其他人名義辦的,根本查不到我這裡?”
這是他私下的一門生意。替那一階層守著她們自己的小秘密。
周小姐附在他耳邊:“我要一張,壓在杯墊下給我,我給你現金,就放在……”
聲音越發壓低,報出酒吧外的一個隱秘所在。
酒保按她吩咐,把卡給她。
來找他買卡的人不少,個個都有秘密,可沒人謹慎到周小姐這地步。
她要守護的秘密是什麼?
他來不及探究,周小姐已轉身離去了,含著點笑意,好像真是過來喝一杯軟飲似的。
周琨鈺完成今晚的任務,安心坐回沙發邊,等著盛寧兒她們跳完舞,過來喝第二輪酒,然後把爛醉的她們依次塞進車裡。
回到公寓,洗去一身酒氣,她去酒吧自己從來不喝,所以現在很清醒。
找到以前的一部舊手機,把卡插上去。
若辛喬按她紙條準時來赴約,她甚至連這張卡都不想辦。
偷拍她和辛喬的到底是誰未確定,她有懷疑對象,但還沒得到佐證,越謹慎越好。
買張卡都要攢一場朋友酒局做遮掩,即便再被偷拍也看不出任何破綻,她就是這樣步步為營的人。
開機,屏幕亮起。
她在收信人一欄輸入辛喬手機號,隻發了兩個字:“是我。”
頓了一會兒:“明天下午兩點見,好麼?”
放下手機,想了想又拿起來,把地址重新打一遍:“xx大道xx街8號南彙景苑5棟2單元2803”。
她並不絕對信任這張沒用她名字的手機卡,不想在信息裡說更多。
發完信息後,她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惶惑。
她吃不準辛喬了。
即便辛喬曾說過永遠相信她,但在她做出那樣的“演技”後,真的還會繼續相信她麼?
辛喬很可能連她遞的紙條都沒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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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過,辛喬已經睡了。
也不知為什麼睡得不安穩,忽然醒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是被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吵醒的,來了一條信息。
她平日訓練很累,按理說這樣細微的滋滋震動並不會讓她驚醒,今夜倒是奇怪。
迷迷糊糊間,她有預感似的伸手摸過手機。
不是“假日歡樂購大米低至半價”,也不是“無需抵押可在我行貸款30萬”,隻有簡簡單單的兩字撞進辛喬還迷蒙的眼——“是我”。
辛喬清醒過來。
除了周琨鈺,還能有誰?
又進來兩條信息,再次約她見麵。
並且,把地址又發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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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周琨鈺打車去南彙景苑,在附近繞了兩圈,才隨著一股人潮隱蔽的進去。
大隱隱於市,她刻意租在一個入住密度高的小區,她打扮低調,反而不招眼。
打開2803的門,她把包在沙發上放下。
本想帶電腦過來工作,想了想,還是放棄。好像那樣,就承認了辛喬今天仍不會來似的。
於是,她又迎來了一場無所事事的等待。
忍無可忍的打開電視,電影頻道居然正好在重放《羅馬假日》。
她失笑,一切好像在重演周五夜裡的狼狽。
笑容在她臉上消失,她再一次按下了遙控器的靜音,屋內的沉寂像深海的壓力,把人像一個個小氧氣泡似的往外趕。
她卻說不上是跟自己較勁,還是跟辛喬較勁,又一次固執的等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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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兩點,舊筒子樓。
天漸漸熱了,又還沒真熱到夏天的程度,廚房裡用水盆接滿涼水,鎮著今年的第一個西瓜。辛木在寫字桌邊刷卷子,總覺得這樣的午後讓人昏昏欲睡。
辛喬在陽台曬洗好的家紡,一抖濕漉漉的床單,把她嚇得一哆嗦,瞬時清醒了不少。放下筆踱到陽台:“我幫你吧。”
辛喬:“不用,你做你的題。”
辛木:“你今天怎麼突然想起來大掃除?洗這麼多床單被套。”
辛喬瞥她一眼:“天氣好。”
“哦。”辛木看著她把床
單扯平:“老姐,等暑假放完,我就初三了,好嚇人呐。”
“有什麼嚇人的???[]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中考啊。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考不上好大學,就當不上總裁。那我的人生還怎麼走上巔峰?”
“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每天都好好學習了。”辛喬說:“學習這事不就這樣嗎?跟我每天訓練一樣,隻要付出,就有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