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17491 字 9個月前

她的麵色很疲憊,可那雙清潤如河的眸子,如水般柔和,又如水般堅定。

誰能想到看似柔和的水,才是這世上最頑強的存在呢。

奔流不息,無論以何種形狀、無論遇到什麼阻礙,始終湧往自己既定的朝向。

辛喬忽然覺得周琨鈺很美。

但無論是她們倆現在的關係,還是現在的場合,她都沒法對周琨鈺說出這句話。

她也很難揣測周琨鈺望著她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周琨鈺看她不接,隻是把糖塞進她手裡:“吃一顆再進去,剩下的,就等你平安出來後再吃吧。”

說完便走了。

“周琨鈺。”辛喬對著那背影喊了一聲。

周琨鈺回頭。

辛喬拋回一顆給她:“接著。”

周琨鈺暫且站住。

兩人身體的默契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儘致,她們已經隔著一段距離了,可周琨鈺穩穩接住了她拋過去的那顆糖。

並衝她笑了一下,轉身繼續走了。

辛喬跟著挑了挑唇,把糖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

三天的義診時間緊湊,因為周琨鈺和同事們要趕到當地醫院去給重病的患者做手術。

所以留在村中的最後一個夜裡,她們幾乎是通宵工作。

結束後,因雨勢稍減,車比她們進山時能開得更往裡一點,她們跋涉出村,把設備放上車,自己也登車準備轉移,此時的夜色,拖著最後的一點尾巴。

周琨鈺倚靠在車窗上,連手腳都發沉。

不止是她,身邊所有的同事,精神都繃到了極限狀態。

但她們不能睡,一旦精神鬆懈下來,短時間內很難重新集中,去麵對到醫院後即將展開的手術。

這時有人提議:“咱們唱首歌吧。”

“唱什麼啊?”

有人開玩笑的起個調子:“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滿車同事都輕輕笑了起來。

一車人都是內斂性子,沒人接著唱,車廂內又恢複靜謐,但大家強撐著,隨著車輛的顛簸前行,望著周遭墨色的夜。

周琨鈺輕輕把車窗拉開一條縫。

秦知輕聲問她:“你看什麼呢?”

“難得沒下雨。”周琨鈺笑笑:“我看看有沒有星星。”

“有嗎?”

“有。”

遠離了城市燈火,墨色的夜空中如方才開玩笑的同事歌裡所唱,一閃一閃,鋪開了不多卻耀目的星。

讓她想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也是同樣的熠熠。

周琨鈺靠著車窗,淩亂發絲順著額際垂下,她懶得理,就那樣凝眸望著窗外。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車輛隨著並不平整的路麵顛簸,夜晝交替的時分,好像每一分鐘的天色都是不一樣的。

不知什麼時候,星光漸漸消弭,第一縷晨曦鑽過黑暗透了出來。

當周琨鈺坐在車窗邊、沐浴在那抹晨曦裡,又一次想起辛喬的那句話——

“問心無愧,夜夜安枕。”

周琨鈺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就是這樣:義診時她儘了自己的全力,所以她現下坐在這裡,任憑光明的晨曦照遍她全身,她問心無愧。

******

鏡山山區,暫且的放晴是消防員鑿通隧道的最好時機。

兩名被困工人已順利救出,接下來便是更多的清理隧道,創造排爆手進去拆除炸彈的條件,避免在這樣極端的天氣裡留下任何安全隱患。

辛喬和龔遠他們在一旁待命,經過現場情況分析,這一次的任務確認交由辛喬小組。辛雷一開始對她的判斷沒有錯,她是最好的排爆手苗子,膽大心細,成為主排爆手的這幾年,也攢了越來越豐富的經驗。

龔遠看她一眼。

辛喬勾勾唇:“擔心我啊?”

龔遠:“哪兒的話。”根據現場探查,這次隧道裡挖出的疑似炸彈,應該就和那片殘存雷區是同一種,他們對那種炸彈其實有過研究,心裡有數。

“隻是,這段時間雨太多了。”龔遠囑咐辛喬:“這鑿通的隧道不知什麼時候又要塌,你動作快點。”

“知道。”辛喬掏出一顆糖,剝了很老式的玻璃糖紙,塞進嘴裡。

她昨晚沒有在這裡幫忙,爭取讓自己睡了個好覺,這會兒的一顆糖,則是對她體能的補充。

龔遠看著她抿化那顆糖:“哪兒來的糖啊?你帶的?”

辛喬望著前方的隧道,那兒即將變作她的“戰場”,守一方安寧的接力棒,即將由消防員交到她手上。

她沒答龔遠,龔遠刻意跟她多說話:“給我一顆。”

“不給。”這一次辛喬答得很快,望著隧道那邊消防隊伍傳來的指示,趁著入隧道前的最後時間,細細嚼碎了齒間的糖。

然後叫龔遠:“走吧,讓操作手給我穿排爆服。”

龔遠永遠記得那一刻辛喬的樣子。

其實她在笑,絲毫不見緊張,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山間的雨氣洗得越發閃耀,龔遠問:“你笑什麼啊?”

她唇角挑著:“我就是笑,這糖吧,還挺甜的。”

******

另一邊,周琨鈺和同事趕到當地醫院,立刻投入工作。

很多病人的情況不能再拖,早一分鐘手術,就多一分生存希望。

麵對複雜的局麵,周琨鈺的神情絲毫不見平日裡的柔和。

她很清楚,要當好一個醫生,很多時候需要的是堅決,甚至是殘忍,你必須拋開一切情感因素去做最理智的判斷,不能慌,不能怕。

最重要的,你拿手術刀的手,絲毫不能抖。

相較於醫術,這也許更接近於對意誌的考驗。

她緊繃著這根弦,接連的手術對人體能的消耗極大。

兩場手術間,有人給她們送來紅牛和巧克力,周琨鈺掰下一塊,放進嘴裡大口咀嚼。

辛喬拋回給她的那顆糖,她沒吃,裝在兜裡,像一枚小小的護身符。

護佑的不是她,而是她心中惦念的那個人。

******

結束兩台由她負責的手術後,周琨鈺衝了杯速溶黑咖,踱到窗邊暫歇。

這樣的天氣,絲毫沒有秋高氣爽的疏朗感,空氣裡的潮濕因子像一隻濕噠噠的手,緊捂住人的口鼻,讓人連呼吸都滯澀。

她還不能休息,不能鬆勁,要一直關注病人的情況變化。

這種情況下,再去談什麼咖啡的味道和香氣就太奢侈了,隻是用來吊著精神的一味“藥”。

另一個同事走過來,同樣也端著一紙杯咖啡,兩人相視笑了笑。

忽然,周琨鈺紙杯裡的深棕液體蕩了蕩,漾開一圈波紋。

接著她發現,那是自己的手莫名抖了一下。

對麵的醫生帶著疲憊的笑意:“周醫生,太累了吧。”

周琨鈺回以柔婉微笑:“嗯,就是。”

她是一個不信神佛的人,但此刻遠遠的望著天,虔誠對諸神許願:願還留在山裡、比她更累的那個人,無災無厄,平安歸來。

哪怕,她今後的人生,再也不能與那個人在一起。

******

鏡山山區,隧道現場。

辛喬穿著排爆服進入,龔遠他們守在外麵,大氣都不敢喘。

辛喬用X射線透視儀再次對炸彈進行掃描,與她們初步判斷一樣,炸彈與殘存雷區的那種一樣,其實發火原理並不複雜。

難就難在,這樣的極端條件下隧道很難被清理得乾淨,消防員並非專業排爆,也無法太靠近炸彈清理,不夠平整的促狹環境,辛喬若穿著排爆服,很難穩住重心操作。

她暫且退出,與隊友們商議一番,又向上級請示,脫掉排爆服進入操作。

“有沒有把握?”

“有啊,那必須有,鏡山殘存雷區的這種家夥,我們不是演練過很多次了嗎?”其實辛喬這句話說得很平靜,沒什麼表決心的意味,就好像在說“春天到了,所以花開了”這種順理成章的事。

反而讓人看到她的決心她的傲,她是真的有把握。

“同意申請。”

辛喬點點頭,示意一旁候命的兩位操作手,替她脫掉重達七十斤的排爆服:“進去了啊。”

龔遠張張嘴,最終隻說:“好。”

這種情形下,無論是交代“小心點”還是“彆分神”,都是徒增辛喬的精神壓力。

她是一個人,以一己肉身,去往死生一線的刀鋒上闖。

望著辛喬的背影,龔遠連呼吸都凝滯。

但說真的,這種情況都是在外候命的隊友,比進去排爆的人更緊張。辛喬就更喜歡自己執行任務的時候,至少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帶著對講機,隨時與隊友溝通著情況。

這炸彈,發火原理並不見難度,對她來說,小意思嘛。

謹慎起見,掏出火藥,拆掉炸彈……

龔遠和隊友一同在外麵守著,指甲都深深掐進掌心,他渾然不覺疼,直到對講機裡辛喬輕咳了一聲,他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爾後才聽到辛喬透著點傲的聲音:“兩枚炸彈,都搞定了。”

龔遠長長的舒了一大口氣:“太好了,你趕緊出來。”

“好。”

然而。

就在此時,前些日子滂沱的雨勢,到底連累了本就不穩定的山體結構,好不容易挖通的隧道,又傳來一聲悶響——

“轟!”

剛剛可以望見的辛喬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飛揚的塵土間。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驚叫,也沒有人驚慌,所有人默默上前,有條不紊開始想辦法救援。

情緒是沒有意義的,隻是對時間的浪費。

不知過了多久,當坍塌下來的一塊泥石終於被挪開,他們發現辛喬,左胸口被插入了一根鋼筋。

******

周琨鈺觀察完一位手術後的病人,覺得腦子有些木。

胃不太舒服,也不想喝咖啡了,她呆呆坐在一排藍色等候椅上,捏著自己的後頸,用放空給自己回神。

所以當那陣喧鬨鑽進她耳朵的時候,她大腦並非有效的處理這些信息:

“是邶城來的排爆手?”

“挖通的隧道怎麼會又塌了一塊?”

“胸口被插入了一根鋼筋?”

“快去找心外科的醫生!不是有一批邶城來的醫生麼?有沒有現在能上手術的?”

周琨鈺呆呆坐著,隻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本能的站起來:“有。”

她開始往那邊跑,越跑越覺得不對。

大腦開始逐步處理方才雙耳聽到的信息——“邶城來的排爆手。”

“隧道又塌了一塊。”

“胸口被插入了一根鋼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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