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一次切身體會到了辛喬的那句話——問心無愧,夜夜安枕。
她現在每一晚睡得都很好。
當心裡忽然做出了某一個決定,先前那些左右拉扯瞬間就都不存在了。
當晚她沒有再出現在辛喬的病房。
第二天早上,她走到辛喬病房門口。
辛喬已經醒了,看她一眼。
周琨鈺雙手插在白大褂兜裡走進去:“早上想吃什麼?”
“你忙你的,護士照顧我就可以了。”
周琨鈺俯身,湊近辛喬的耳畔。
雖然她穿著端莊的白大褂,而這段時間高度緊繃的神經更給她賦予了一種專業和嚴肅,但她此時湊近的姿勢著實透著曖昧。
一說話,溫軟的氣息就繚繞在辛喬耳邊。
她問:“想吃糖麼?”
輕笑一聲直起身,意料之內的看到辛喬耳朵紅了。
“想吃也不給,乖乖吃粥吧。”
辛喬:“周琨鈺,你彆以為我現在躺病床上,你就可以隨便招惹我。”
周琨鈺偏了一下頭:“我招惹你了麼?”
辛喬轉入普通病房後狀態不錯,周琨鈺放心了不少,有意跟她逗兩句嘴。
可辛喬沉默一瞬。
聲音壓得無限低:“你不是說我太好欺負了麼?”
“那你,能不能彆欺負我了。”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你還這樣招惹我,乾嘛呢。”
周琨鈺垂眸望著辛喬,病號服領口露出的繃帶,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孱弱不少。
這句辛喬不得已的示弱,忽然讓周琨鈺意識到,她傷害辛喬的時候,辛喬可有重傷至此?
隻不過,人的靈魂無形無狀,沒有辦法纏滿這麼多繃帶而已。
她輕輕歎了口氣,坐到辛喬病床畔。
隨著她坐過來床微微下陷,辛喬放在上麵的手指微微蜷了下,又放鬆。
周琨鈺把她的手指,輕輕握到自己手裡。
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不會再欺負你了,好嗎?”
辛喬的下頜線動了動。
心想:周琨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周琨鈺站起來:“我去給你打小米粥。”
辛喬:“不用。”
“為什麼?你不餓?”
辛喬的肚子適時響起。
但她帶著股倔勁:“我說了,讓護士來照顧我就行。”
周琨鈺已經在往門口走了,聽到她這話轉過身。
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周琨鈺的身姿一如既往的纖瘦。臉上一點妝都沒有,如果硬要說的話臉色很蒼白,黑眼圈也很明顯
。她應該是來不及每天洗頭的,束成低馬尾的頭發看起來透著油膩。
若看慣了平日優雅又精致的周琨鈺,此時的她或許隻能用憔悴來形容。
可辛喬覺得她很美,美得震撼人心。
這是跟在邶城完全不一樣的周琨鈺,好像剝離了某一種偽裝,也蛻去了某種始終束縛著她的殼。
辛喬知道自己該拒絕,不要又一次踏入周琨鈺的溫柔陷阱。既然沒有辦法在一起,就不要重蹈覆轍。
可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抗拒這樣的周琨鈺。
周琨鈺看著她說:“你是我的病人,我要對你負責。”
她的咬字發音總是很有技巧,病人的“病”字吞去半個音節,變得模模糊糊幾近消失,讓那句話脫離了原本的意味,透出一種不容抗拒的曖昧。
辛喬的心很不爭氣的跳了兩跳。
很快,周琨鈺端著小米粥回來了。
把辛喬的床頭升起來一點讓她半躺。
辛喬抗議:“我有傷,我不想動。”
周琨鈺淡定反駁:“不好意思,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辛喬拒絕周琨鈺給她喂粥的第一次行動失敗。
周琨鈺坐在床邊,勺子伸進粥碗裡攪了兩攪。
辛喬繼續掙紮:“我自己吃。”
周琨鈺舀起一勺粥:“雖然你恢複得很快,但傷畢竟還沒好,要是拿不穩勺子,粥灑了不是還要麻煩護士來收拾嗎?”
她真像一個柔和的醫生在對病人耐心解釋:“我們最近挺忙的,能省事還是省點事吧。”
把粥喂到辛喬嘴邊。
辛喬很警惕:“你不會報複我吧?比如在我粥裡撒一大把鹽什麼的。”
“我提醒你一下,我們可是和平分手。”
周琨鈺問:“和平嗎?”
“嗯。”辛喬說:“沒有破口大罵,也沒大打出手。”
周琨鈺卻道:“我不這麼覺得。”
她坐在床邊,朝陽把她琥珀色的瞳仁照得那麼通透溫柔,事實上她的動作也和她的眼神一樣。
辛喬可以承受爆裂火光,可以承受天崩地裂,可以承受一切需要她堅強硬扛的境遇。
但她承受不了周琨鈺這樣的溫柔。
也許受傷的確會讓人變得比較脆弱,她妥協的張開了嘴。
周琨鈺舀一勺,她吃一口,兩人都沒再說話。
那本是一個喧鬨的清晨,可病房的這一角,飄蕩著一種類似於黃昏的安寧與靜謐。
喂完粥,周琨鈺說:“我要走了。”
辛喬:“嗯。”
“要幫你把床頭放下來麼?”
“不用,就這麼吧。”
躺了這麼久躺得她渾身疼。
“好,待會兒想躺下叫護士就行。”
周琨鈺走了。
她每天就來這麼一次,要麼是早上,要麼是晚上,喂辛喬吃點東西,也說不上兩句話,然後離
開。
辛喬聽護士說,這裡有很多看診不方便的病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等著她們的這次義診,想來周琨鈺一定很忙也很累。辛喬看著她的黑眼圈越來越重,飽滿的臉頰顯出凹陷。
這天從早到晚,周琨鈺都沒出現,正當辛喬以為她太忙今天不會來了的時候,臨睡前已經熄燈的時候,她來了。
檢查了下辛喬的傷口:“恢複得不錯。”
兩人之間又一陣沉默,夜色被月光淡化,像灑了濃稠的酒,變成一陣霧飄散在兩人之間。
其實辛喬有很多想說的,但以兩人現在的關係,又不知該怎麼說。
周琨鈺就那麼站了一會兒:“那我走了。”
辛喬看著她單薄的背影。
“周琨鈺。”
周琨鈺回頭。
“你想睡會兒麼?”辛喬說:“你可以來這睡會兒。”
她是指在她的病床上。
周琨鈺站著沒動。
辛喬問:“就睡十分鐘,要麼?”
周琨鈺慢慢走了過來。
辛喬:“上來。”
周琨鈺坐到她床邊,脫掉了鞋。
背影有一瞬靜止。
此時辛喬聽到的心跳,是來自於周琨鈺,還是她自己?
周琨鈺沒有掀開被子,小心避開她的傷,在她身邊和衣側躺。
辛喬是平躺著的,望著天花板,若此時有個俯視鏡頭,便能看到周琨鈺好似依偎在她身邊一樣。
辛喬:“會不會著涼?”
周琨鈺搖頭,頭發蹭著枕頭發出微微的窸窣聲,累得連話都不想說。
辛喬放輕聲音:“睡吧。”
周琨鈺的睡意已經開始彌漫:“就睡十分鐘,你不會不叫我吧?”
辛喬望著天花板。
“不會的。”她說:“你放心睡吧。”
周琨鈺的呼吸很快變得綿長而平穩。
她睡著了,辛喬睡不著,一直就那樣望著天花板。
不知是因為這幾天睡多了,還是因為周琨鈺這樣睡在她身邊。
她們在床上交纏的時候很多,放肆的、灼燒的、好像沒有明天的。
這樣溫馨而眠的機會卻很少。
現下想來,那樣在欲念中沉淪的周琨鈺好似的確帶著種不問未來的決絕,煙花般儘情的燃燒自己,好像很清楚在那一瞬盛放之後,天地重歸黑暗,她終將無可奈何的回到既定的軌道上去。
辛喬很緩慢的眨著眼睛。
她不算一個很細膩的人,但夜色逼著人無可奈何的品嘗自己的點滴情緒。
她對周琨鈺,有怨懟,有不甘。
但這些像白日喧囂一樣在夜晚來臨時敗下陣來,她發現心裡最終剩下的,還是對周琨鈺的心疼。
說不上為什麼,從剛開始認識周琨鈺的時候,她就心疼周琨鈺。
此時周琨鈺在她身邊靜靜睡著,呼吸那麼沉,能聽出真的非常累。
辛喬思忖:她應該讓周琨鈺多睡會兒麼?
她看了眼時間,周琨鈺已經睡了七分鐘了。
離兩人的約定㈧[]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有三分鐘。
辛喬私心想,還有其他醫護人員在,讓周琨鈺稍微多睡會兒,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時間在夜色裡一分一秒的流逝,好似能讓人聽到那滴答滴答的刻度。
還有兩分鐘。
還有一分鐘。
辛喬輕輕的開口:“周琨鈺。”
周琨鈺沒醒。
辛喬再次輕輕的叫:“周琨鈺。”
正當她準備輕搡的時候,周琨鈺一下子睜開眼,撐著坐起來:“十分鐘到了麼?”
辛喬:“彆慌,剛到十分鐘。”
周琨鈺稍微定了定神:“嗯。”
她從床上下來,穿上鞋,稍微理了理衣服和頭發,往門口走去。
最後回了一下頭:“你好好休息吧。”
辛喬:“好。”
走出去的時候,她又看了眼辛喬。
辛喬很平靜的望著她。
她最終翕動了一下雙唇:“謝謝。”然後飛快的走了。
病房裡重歸絕對的黑暗與寧靜,辛喬無聲的笑了笑。
周琨鈺剛才那聲謝是謝什麼?謝她借床給自己睡覺麼?
辛喬覺得這隻是很小的一方麵,更大程度上,周琨鈺是謝她遵照十分鐘的約定叫醒了自己。
她理解周琨鈺。
若超過十分鐘不叫,便和她之前覺得周琨鈺義診時撐不住一樣,是看輕了周琨鈺。
周琨鈺從不需要憐憫和更多的關照。
她是和辛喬一樣的戰士,隻需要在累得受不了的時候,辛喬借出個肩膀讓她靠一靠、喘口氣,然後目送她繼續踏上戰場。
她尊重周琨鈺,也為周琨鈺驕傲。
剛才周琨鈺那聲謝,是在謝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