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穿一件黑色緊身羊絨衫,高領包裹著天鵝般纖長的脖子,黑發披在肩後,露出素顏而清麗的一張臉。
這樣的周琨鈺有種平時不具備的肅然,看著辛喬在她麵前翻菜單。
辛喬的眼神掃在每道菜的價格上,大概在想,這是她能承受的。
周琨鈺輕聲問:“想吃什麼?”
辛喬合上菜單:“你選吧。”
她看上去很累。
周琨鈺又問:“木木呢?”
辛木看辛喬一眼:“琨鈺姐姐,還是你選吧。”
周琨鈺回憶了下辛木的眼神曾落在哪幾道點心上,掏出手機剛要掃碼下單,辛喬遞上自己的手機:
“用我的。”
以周琨鈺的成長經曆,她其實並不能感同身受:日常生活的細節中,今天你付錢,明天我付錢,真有那麼多需要計較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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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接過了手機。
點了辛木可能想吃的那幾道點心,又加了份砂鍋的薑絲雞茸粥。
店裡這個點就她們一桌客人,點心很快上來了。
蝦餃清甜。叉燒酥綿軟。核桃包膩膩的落下胃,食物用最直接的慰藉驅走一身苦寒。
砂鍋粥上來了,周琨鈺盛了一碗遞給辛木,又盛了一碗遞給辛喬。
辛喬接過,道謝,低頭沉默的攪兩攪。
翠碧的蔥粒伴著雞茸上下浮沉,黏膩的米粒像誰化不開的心思。
周琨鈺開口:“木木,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辛木歎口氣:“前三我是有把握的,但第一到底歸我還是田沅,真不好說啊。”
周琨鈺:“她也像你每天這麼用功嗎?”
辛木撇嘴:“她才不呢,每天在教室拉著各種人聊天,好像她從來不學習一樣,誰不知道她回家偷偷學到半夜啊。”
周琨鈺挑唇:“她找你聊天麼?”
辛木被一顆蝦仁噎了下,垂兩下胸:“我才不跟她聊天呢,誰有功夫搭理她。”
辛喬在對麵埋頭喝粥,默默聽著。
往年在辛雷忌日這天,辛木都要消沉到泥裡去,現在周琨鈺這麼逗她說著話,倒要不好少。
隻是猝不及防,話題被拋到了她身上。
“你呢?”周琨鈺並不抬頭看她,低頭看著粥碗裡的熱氣,瓷勺一下下攪著,冷白的瓷光似與手指融為一體。
話卻是對著她問的:“考得怎麼樣?”
辛喬也盯著碗裡的粥,這一點上兩人倒是有著驚人的默契。
辛喬據實以告:“應該還不錯。”
周琨鈺淡笑:“那就好。”
笑容裡有一種真實的欣慰。
辛喬低頭喝一口粥,燙著她舌尖。
這樣笑著的周琨鈺太溫柔了。
在辛雷墓前介紹自己是辛喬女朋友的周琨鈺也太溫柔了。
麵對這樣的周琨鈺,辛喬一肚子的話根本開不了口。
她想說,她去參加考試,並且全力發揮,是為了給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一個交代。
她想說,今天掃墓時看著辛雷的照片,她知道,自己現在該做的是什麼。
可所有的話被周琨鈺的溫柔、笑容、還有一碗暖暖的粥堵在嘴裡,吐不出,咽不下。
讓她好難受。
吃完飯,三人一起回了周琨鈺的房子。
周琨鈺問辛木:“下午想休息一下麼?我陪你看劇。”
辛木搖頭:“我想繼續學習。”
相較於去年,她心裡沒那麼動蕩了,也能順著既有的生活軌道繼續前行。
隻是握著筆低下頭之前,她瞥了辛喬一眼。
辛喬並不覺得
自己多敏感,但她居然瞬間領悟到了那一眼的含義——
辛木是想問,這樣慰藉著她的周琨鈺的溫柔,她不會失去吧?
辛喬總不至於鬨到跟周琨鈺分手吧?
辛喬默默無言。
周琨鈺坐在餐桌另一邊工作,陪著辛木。
辛喬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瞧了會兒窗外的風。
忽然站起來:“周琨鈺。”
“你能跟我來一下房間麼?”
辛木全程埋頭奮筆疾書,當一個好像什麼都沒聽到的稱職背景板。
周琨鈺站起來。
辛喬走在前麵,周琨鈺沙沙的拖鞋聲響在她身後。
辛喬推開門,臥室裡窗簾緊閉,一片濃重的黑裡,都是周琨鈺身上的香氣。
唯一的光來自周琨鈺身後的走廊,等周琨鈺跟著她走進,輕輕掩上身後的門,屋裡的光就消失了。
辛喬轉了個身,兩人相對站著,隔著微妙的距離,能聽聞到彼此的呼吸。
周琨鈺沒開燈,輕聲問:“你要找我聊什麼?”
她早看出來辛喬有話要說,一直哽在喉頭。
等雙眼逐漸適應黑暗了,辛喬才發現白日裡的黑終究跟夜裡是不一樣的,不是絕對意義上的黑,更接近於一種濃度很高的灰。
兩人好像站在黃昏時河道上的一片霧裡。
辛喬忽然伸手,攥過周琨鈺的手腕。
周琨鈺全無防備,幾乎是跌入了辛喬懷裡。
辛喬順勢摟住了周琨鈺的腰,緊緊的,直接吻了上去。
她吻的迫不及待,胡攪蠻纏,周琨鈺並沒問她為什麼這樣,停滯了一秒,便開始回應她。
辛喬後退的腳步很淩亂,柔軟的羽絨被承接了齊齊跌倒的她們。
辛喬仰望著周琨鈺的臉,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清,閉上眼,反而能感受到周琨鈺微顫的睫毛,清恬的呼吸。
辛喬耳裡能聽到窗外的風聲,可屋裡暖氣融融,她迅速開始出汗。
周琨鈺是沉默的,略快的呼吸替代了她所有的話,純黑的帶點香火味的緊身羊絨衫被丟到一邊,柔滑的皮膚汗膩膩的。
向側前方頃身,拉開床頭櫃抽屜,把什麼東西丟給辛喬。
這免去了辛喬洗手的麻煩,她睜開眼,看不清周琨鈺的表情,隻能看到她的輪廓。
在這兩人坦誠交換靈魂的時刻,她被一種灼燒且真誠的本能驅使著,叫了聲:“周琨鈺。”
周琨鈺垂手捂住她的嘴,連掌心都濡濕。
外麵是呼嘯的風聲,客廳裡辛木安靜的寫著卷子。
辛喬開不了口了,直到她懷抱裡擁住周琨鈺。
周琨鈺躺在她臂彎裡,往後撥了撥自己的一頭長發。
直到呼吸完全變勻,周琨鈺用與平時一般柔和而冷靜的聲音道:“說吧。”
辛喬反而默默無言。
周琨鈺:“你遲早總要說的,不是嗎?”
“你不是那種能忍住的人。”
辛喬心想:為什麼她是這種人呢。
可若她不是這種人的話,周琨鈺一開始還會喜歡上她麼。
辛喬在黑暗裡張了張嘴。
“我……”
周琨鈺靜靜等著她開口。
“關於轉不轉崗這件事,我一直很糾結。直到今天去給我爸掃墓,我想清楚了。”
“以前我挺怨我爸的,覺得木木都這樣了,我爸為什麼一定要在一線,就這麼想當英雄嗎。”
“我爸當時跟我說了一句話,他笑了笑,說,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我這雙手,天生就是乾排爆的呢。”
“那時候我不理解,現在輪到我自己,我好像才理解了他為什麼那麼說。”
她抬起自己的手:“周琨鈺,我這麼多年,經過了多少訓練,你知道我是挺犟的人,都苦到差點哭出來,人人都說,我是天生的排爆手,我的技術和心態就是比彆人強,哪怕受傷以後,我也有信心練回之前的狀態,這是我的底氣。”
“我不是想聽彆人吹捧我什麼的,也不是想要逞英雄。等我以後的經驗,真的能去坐辦公室,去優化流程、去保障更多排爆手的安全了,那時候我心甘情願。可是現在,不是我非要在一線,而是我知道,我還隻適合在一線。”
房間裡灰暗彌散,侵吞兩人的心跳。
“你是在跟我談以後嗎?”周琨鈺終於開口:“可我是個醫生,我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你根本就說不清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
說完這句,周琨鈺沉默下去。
辛喬蜷在她懷裡,聽著她的心跳,知道她此時的沉默裡,是一種化不開的悲傷。
那些春風裡飛揚的柳絮,和那些把整座城市染得如漠北的下沙。
那些踩在腳底簌簌作響的落葉,和古老宮牆與城河被楓葉染出的一片紅。
那些冬日裡落滿肩頭的雪,和走在其中便向往一起白頭的展望。
那些她們本可以靜看流逝的時光,和本可以攜手經曆的日常。
此時在周琨鈺心裡,都變成了搖搖欲墜的積木。
不知什麼時候辛喬會用意外抽出底部的一根,所有積木轟然坍塌。
辛喬說:“這就是我們的職業,我們就是在這樣的位置上,就像疾病爆發的時候,所有人都戴著口罩閉門不出,你們醫生卻要往隔離區裡去,那時候你能不去嗎?”
“你這是偷換概念。”
周琨鈺這樣的狀態,讓辛喬心裡被一種無邊的恐懼所淹沒。
淹沒她的海潮來自她心底深處,也來自辛木開始做卷子前望向她的那一眼——
她們都如此害怕失去周琨鈺。
辛喬突然道:“我不想跟你分手。”
周琨鈺:“我說要分手了嗎?”
辛喬:“你現在是沒有說。”
就像辛喬曾定義過的,說到底,周琨鈺是個好人,她此時仍那麼溫柔的摟著辛喬
。
但辛喬知道,往後對她出意外的恐懼,將日日夜夜壓在周琨鈺心頭,直到有一天周琨鈺無法承受,兩人漸行漸遠。
辛喬必須現在就跟她說:“不是你自私,是我自私,可是周琨鈺,你能不能不要跟我分手。”
“我會拚了命的訓練,你知道我是最好的排爆手,我不會讓自己出任何危險的。”
“你曾經不是想聽我求你嗎?我求你,好不好。”
“除了這件事,我什麼都聽你的。”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徹底認清了,她並非永遠正麵積極,她也會惶惶沮喪、滿心恐懼。
她垂著頭喃喃道:“我愛你,周琨鈺。”
周琨鈺溫柔攬著她的肩:“你真的很自私,辛喬。”
“不要對我這麼殘忍,好嗎?
辛喬默默無言。
從小因為辛木身體不好,她們家一直家境不算寬裕,後來辛雷去世,處境更是艱難,辛喬懂事得很早,“自私”、“任性”、“提要求”這些詞從來與她無緣。
她唯一的一次自私,卻被周琨鈺殘酷的駁回。
其他人的殘酷,或許是因為不夠愛。
而她們的殘酷,卻恰恰是因為彼此的深愛。
周琨鈺用那樣溫柔的聲音無比殘忍的通知她:“因為我也很愛你,在你許諾的明天到來以前,你繼續待在一線的時間,讓我怎麼度過呢?”
“對不起,我沒辦法承受這樣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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