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奧多爾第一次遇見早川八月,是在西伯利亞廣袤又荒蕪的土地上。
紛飛的大雪冰封了土地,手指和腳底凍紅潰爛,掉底的靴子和凍爛的皮膚粘連,單薄的衣衫難以抵擋直達心底的冰冷。
意識漸漸發昏,呼吸灼熱滾燙,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他不想死去。
如何在這世上誕生,已經不遵循他的意誌,至少,他想要決定自己何時何地去死。
如果——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
請賜予我救贖吧。
逐漸模糊的視野裡,出現了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孩子。
白發紅眸的男孩微笑著站在他的身前,手中握著一塊銳利的尖石——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費奧多爾還是從唇形分辨出了那句話的模樣。
他說。
“你的願望,我聽到了。”
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上,滿目都是滾燙的鮮紅。
……絕對不是個正常的人。
這是費奧多爾對早川八月的第一印象。
就如同他的祈禱那樣,費奧多爾活了下來。
甚至還附贈了一個小小的跟屁蟲。
“費佳費佳!”小孩揪著他的衣角,好奇地四處張望,“這裡是哪裡?今天是幾月幾號?最近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費奧多爾耐心回答。
“這裡是俄羅斯,西伯利亞,額爾齊斯河旁邊的小城。”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號。”
“這幾年的話,歐洲那邊一直在打仗,最近的話,據說鄂木斯克囚堡有異能力者混入,導致犯人集體出逃。”
小孩歪過頭。
“異能力者?”
費奧多爾答。
“就是擁有異於常人能力的人。”
“這樣啊……”
他若有所思。
“那——費佳一定也是異能力者吧!”
費奧多爾心底一驚。
就聽小孩繼續說道。
“因為~費佳異~於常人的可愛嘛~”
費奧多爾:“……”
說到異於常人,早川八月恐怕能當個未冕之王。
他總是神出鬼沒,一開始的時候,一個月要消失一半以上的時間。
每次消失回來,身上都會帶著不同的傷口。
有時候是燒傷,有時候是刀口,有時候乾脆就沒了沒了一條胳膊或者是腿。
拖著血肉模糊的身體,這人卻仿佛平常一樣,笑著給他送上沾著血的禮物。
有時候是一把小刀,有時候是好吃的火腿,實在慘烈的時候,就摘幾朵路邊的野花。
他好像不知道痛苦為何物。
費奧多爾困惑極了。
為痛苦悲傷,為快樂微笑。
人生來如此。
為什麼這個人如此反常?
“誒?你問我為什麼要笑?”
小孩驚訝極了,好像他在問什麼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是因為不想要費佳感到痛苦啊。”
“費佳是個好人。”
“看到彆人痛苦的時候,費佳也會感到痛苦吧。”
“難道不是嗎?”
……好人。
從沒有人這麼稱呼過他。
費奧多爾活到今天,被迫也好,自願也好,已經背上了太重的枷鎖。
鮮血和汙漬會模糊人的模樣。
大多數人在看到他所背負罪孽的第一眼,就會尖叫著跑開,留下混雜著驚恐和厭惡的汙穢之語。
生長在泥潭裡的花朵,若是不染上汙泥,該如何破土而出?
但若是被汙泥包裹,柔軟的花心,就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那一刻,他早就腐爛壞死的心臟,仿佛被觸動了一瞬。
費奧多爾六歲生日的那天,饑腸轆轆的在街頭流浪,遇到了一個傳教的神父。
神父看他可憐,塞給他一小塊黑麵包,還有一本翻得破爛的聖經。
“我要去了,我要去的地方,你們不能抵達。”神父徐徐念道,“我告訴你們一條救贖之路——你們要彼此相愛,像愛自己一樣,去愛彆人*。”
男孩的笑容燦爛,那雙寶石一般的暗紅眼眸裡,好像滿滿隻有他的身影。
費奧多爾有些走神。
是這樣的嗎?
原來是這樣的嗎?
所謂的愛——原來就是這樣的嗎?
這樣想著,費奧多爾第一次,主動向男孩伸出了手。
或許,這就是神明給他送來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