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思索間,一張染著血的臉突然湊近。
兩人間的距離被壓縮得太過,諸伏景光在維持身體平衡的前提下向後壓了壓身體,勉強拉開一點距離。
又來了,他想,麥芽忽高忽低的邊界感。
從額角流下來的血大部分已經乾涸,但是明顯沒有做什麼細致的處理,於是傷口處仍舊有血緩慢滲出來,又順沿太陽穴、眼尾、臉頰一路蔓延,最終洇入焦黑打結的發尾。
這種距離之下,想要繼續躲避視線已經是無法完成的事情了,諸伏景光被迫看向鏡片之後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抿了抿唇。
那雙深綠色的眸子裡一如既往地靜謐,即使流經眼尾的血痕清晰可見,但是那雙眸子與往常一般無二地不起波瀾。
“蘇格蘭,你怎麼不敢看我?”那個人第二次問出了這個問題,甚至連語調都未變分毫。
諸伏景光說:“沒有。”
麥芽威士忌語氣淡淡,不假思索道:“說謊。”
那人說的實在是太過斬釘截鐵,諸伏景光呼吸一滯。
安全屋再度安靜下來,輕微的“啪嗒”聲在這個空間內依稀響起,諸伏景光想,那或許是未擰緊的水龍頭滴水的聲音,也可能是麥芽的血滴落的聲響。
他下意識地抗拒那雙眸子,對視時仿佛是在照鏡子,從中探究不到其他,卻能模糊地看清自己。
“你在怕什麼?”
他依然隻簡短地回了一個字眼:“沒有。”
“又在說謊了。”
擱在頸側的手緩慢地向上移動,最後停在了他的眼尾。
手指很冰,諸伏景光分不清那是失血過多的冰還是麥芽的體溫本就偏低,但是在夏日裡,這種溫度顯然不太尋常。
有著一雙深綠色的眸子的男人忽然笑了,“愛說謊可不是什麼好人設啊,蘇格蘭。”
“麥芽。”
諸伏景光的喉嚨微微滾動,半晌,認真說道:
“你想吃宵夜嗎?”
雨宮清硯眨了眨眼,看著蹲在旁邊的人——或者說看著那雙澄澈的藍色的眸子。
這是很拙劣的轉移話題的手法,拙劣到不加掩飾,拙劣到甚至能看出那人的緊張以及更深層的失措。
“你想吃宵夜嗎?”那人又咬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雨宮清硯發現蘇格蘭威士忌經常會這麼做:時不時地把一句話重複來說,目的也很簡單,大抵就是強調或者提醒他回答某個問題。
他意味不明地給了個回應:“哦?”
“加個荷包蛋怎麼樣?”蘇格蘭威士忌又問。
雨宮清硯輕輕撫摸著那道微微上挑的眼尾,在燈光下,藍色的虹膜上閃爍著細碎的微光,一如既往地奪目耀眼。
“蘇格蘭,你不會懂的。”他淡淡道。
這種話題的毫無征兆地轉變在麥芽威士忌身上不過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諸伏景光也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那個人嘴裡聽過多少次這句話——“你不會懂的”。
他的確不懂,他不懂為什麼麥芽要說“不會懂”,不懂就是不懂,但是偏偏要說成不會懂。
——如果不說,那又怎麼知道他不會懂?
或許是距離太近,這一刻他突然覺得看不清那雙眸子,隻看到了深紅的血液緩慢流淌。
一道攜著喟歎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
“你不會懂的,蘇格蘭。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這個世界的顏色。”
諸伏景光的確沒聽懂,於是不自覺地喃喃重複起來:“……顏色?”
撫摸在眼尾的手指突然被收回,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暢快地笑起來。
眼角依稀有什麼濕濡感,諸伏景光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一下,指尖觸到了略顯粘稠的液體。
他低頭看了眼手,指腹果然染上了一抹鮮紅。
他垂眸看向麥芽威士忌隨意搭在沙發上的手。
滴答——
一滴血砸在地板上,被灰塵裹挾著失去色彩,歸於沉寂。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這個世界的顏色。”】
他不明緣由地定定地看著那滴失去顏色的血,在這一刻,頭頂的聲音再度響起來:
“哈哈。原來選病號餐真的會額外加個荷包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