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5169 字 9個月前

第四十二章

晶瑩雨珠自簷角下滾落,細密雨水連成朦朧雨幕。

摘星閣高數十丈,重樓巍峨,殿宇精致。

一眾宮人手捧十錦攢盒,遍身綾羅,環佩叮當。

樂女輕敲檀板,羽步翩躚。

太子妃一身石榴紅蟬翼紗錦衣,雍容華貴,典雅端莊,端坐在茶案後。

案上的汝窯美人瓶中供著數枝時鮮花卉,各色茶具一應俱全。

茶爐子燒得滾燙,汩汩熱氣往外冒著,白霧氤氳。

侍女為太子妃端來櫻桃乳酪,梅花式雕漆茶盤擱在茶案上。

太子妃輕聲:“宋姑娘人呢?”

侍女福身,低聲回話:“回娘娘的話,宋姑娘剛去更衣了。”

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左右環顧一周,侍女終忍不住,壓低聲湊近太子妃:“娘娘,她不過就是個侍妾,娘娘見她,已是天大的榮寵,可是她……”

說是侍妾,其實已是抬高宋令枝。

侍女實在不懂,自家主子貴為太子妃,為何要同一個沒名沒份的侍妾搭話,還親自邀她來摘星閣。

偏偏那姓宋的好生不識好歹,對著太子妃不冷不熱,總是淡淡的。

侍女心生不甘:“便是她長得好看,也不能如此不知禮數。仗著三殿下喜歡,為所欲為。”

侍女忽的噤聲,倏然想起方才上摘星閣,沈硯憂心宋令枝身子,特命人抬了青緞竹椅轎,又有銷金香爐燃著禦香,浩浩蕩蕩,架勢竟比太子妃還大。

三殿下向來隨心所欲,也無人敢說他一句不是。

太子妃手執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一雙如煙霧般的柳葉眉輕蹙:“莫要多言。”

杏眸輕抬,飄至槅扇木門外那抹雪青色身影上,太子妃眉間輕蹙。

宋令枝確實油鹽不進,說話滴水不漏。閒聊半日,太子妃竟是一點有用消息也探不到。

簷角滴落著雨珠,淅淅瀝瀝。

白芷亦步亦趨跟在宋令枝身後,好言相勸:“姑娘,外麵冷,還是進屋去罷,喝杯熱茶,也好暖暖身子。”

宋令枝的手足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徹骨,白芷彎唇,“便是如今身子大安,也不可這般糟蹋。”

……大安麼?

宋令枝怏怏垂眸,唇角勾起幾分苦澀。

也不知那暖香丸的藥效有多久,若是過了時效,興許她又如從前那般畏冷。那暖香丸,隻有沈硯才有。

天青色雨幕飄渺,清寒透幕。四下宮人垂手侍立,並無多餘的人,譬如……太子。

宋令枝低不可聞鬆口氣,擺手屏退眾人:“都下去罷,我自己待一會。”

白芷憂心忡忡,仍是不放心:“姑娘,奴婢陪你一起罷?”

“不必。”宋令枝挽唇,輕聲寬慰,“我就在此處,哪也不去。”

宋令枝堅持己見。

白芷無奈,福身退下。

下懸著一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迎風搖曳。

宋令枝仰頭望,雨絲搖曳的空中,青霧彌漫。

好像祖母的閒雲閣,也有這樣一盞燈籠。

幼時被祖母抱在懷裡,宋令枝總喜歡伸手去抓燈穗子。

旁人見了都會加以阻攔,唯有祖母不會。

宋老夫人隻會摟著宋令枝笑嗬嗬:“我們枝枝喜歡,取下來便是,若是夠不著,下回,祖母讓他們掛低點,如何?”

彼時宋令枝隻有五六歲,身量不如半個大人高,挽著祖母的手開懷大笑:“祖母,枝枝要做什麼都可以嗎?”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自然。”

滿堂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哪曾想如今——

細密雨珠順著指尖滑落,掌心沁涼一片。宋令枝伸手,接過兩三滴雨珠。

放眼望去,深宮紅牆,落在茫茫雨幕中。

甫一眨眼,宋令枝好似又身在閒雲閣,好似又看見了那滿屋子的珠圍翠繞,看見了祖母眉眼彎彎朝自己招手。

眼前還是那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燭光晦暗,映出燈穗子的簇新。

“祖母……”宋令枝喃喃,如幼時那樣,踮起腳尖,伸手想要去抓那抹明黃燈穗。

清風拂過,燈籠隨風搖擺,燈穗子從宋令枝指尖滑落。

宋令枝不甘心,又往前追了兩三步。

又滑落,又追。

終於,那簇明黃燈穗子攥在手心,宋令枝心滿意足垂首。

耳邊驟然響起白芷一聲驚呼:“——姑娘!”

她瞪圓雙目,一個箭步衝到宋令枝身邊,顧不得禮數尊卑,白芷抱住宋令枝細腰往裡拉去,她眼角的淚水未乾:“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麼?”

若非她不放心,一個人悄聲過來,興許如今宋令枝早失足從摘星閣墜落了。

白芷驚魂未定,抬袖抹去眼角的淚珠,雙目淚眼婆娑:“姑娘,你怎麼想的,這樓高數十丈,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也不活了。”

宋令枝彎唇:“不過是看著燈穗子好頑,隨手抓抓罷了。”她轉身,“且這欄杆這般高,再怎樣,也摔不了。”

白芷關心則亂,如今往後一望,果真那欄杆及腰高,她長長鬆口氣,卻還是憂心:“那姑娘也不該靠這般近,若是這欄杆壞了,姑娘可不就……”

話落,她又抬手,在自己唇上連拍兩三下,“呸呸呸,姑娘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

在外待久了,身子果真冷颼颼,宋令枝挽起唇角:“回去罷,莫讓太子妃久等了。”

摘星樓高聳入雲,枕著雨聲煮茶聽樂曲,四麵白霧飄拂,如置身仙境。

隻心中藏著事,宋令枝心神不寧,總擔心會在摘星閣碰上沈昭,陪著太子妃閒坐片刻,借口身子不適先行回宮。

青緞竹椅轎穩穩當當在宮門前停下,白芷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攙扶著宋令枝下了轎子。

蒼苔深淺,青石

甬路。

穿過長長抄手遊廊,竹影參差,再往前,便是沈硯的書房。

宋令枝腳步放緩,寒意不知不覺泛上指尖。去往摘星閣前,沈硯落在耳邊那聲輕笑如影隨形,似濃雲籠罩在頭頂上方。

宋令枝記得頸間驚起的顫栗,記得沈硯灑落的溫熱氣息,記得……

她目光倏然頓住,窒息感猶如連綿陰雨,將她層層圍繞。

她看見了那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

那盞本該掛在摘星閣的燈籠,此刻卻懸在沈硯書房前,像是……某種暗示。

……

陰雨綿延,書房掌了燈,晦暗光影躍動在沈硯眉眼。

他垂首低眉,那雙深色眸子藏在纖長睫毛後,晦暗不明。

自宋令枝踏進書房,沈硯不曾發過一言,隻是安靜站在書案後,長身玉立,筆直身影落在身後滿麵的玲瓏木板上。

書房杳無人息,落針可聞。

雪浪紙平鋪在案上,沈硯握著大南蟹爪,隨意在紙上揮墨。他本就擅丹青,寥寥數筆,勾起園中的寂寥雨景。

宋令枝忐忑不安:“殿下……”

沈硯麵不改色,隻眼皮輕往上抬了一抬:“過來。”

宋令枝惴惴不安,緩慢踱步至書案前。

沈硯抬眸凝視。

宋令枝又往前走了兩三步。

倏然,她被按在斑竹梳背椅上。

沈硯站在宋令枝身後,頎長身影籠罩,似擁著宋令枝作畫。

大南蟹爪交到宋令枝手中,沈硯清冷的掌心貼在宋令枝手背。

宋令枝動也不敢動,隻是任由沈硯握著自己的手作畫。

握著自己的手骨節勻稱,修長白淨。

宋令枝屏氣凝神,目光追隨著沈硯的筆尖轉動。

大南蟹爪雖然是握在自己掌心,然下筆運筆,卻皆由沈硯做主。

筆墨勾勒出閣樓的一角,再然後是簷角、燈籠……

宋令枝指尖驟然一顫,連帶著手中的大南蟹爪跟著歪去。筆墨泅濕,墨跡在紙上暈染而來,似層層漣漪在水中綻放。

紙上的燈籠再也不見,隻剩下大片烏黑墨跡。

握著自己的那隻手並未鬆開,沈硯漫不經心轉眸凝視:“怎麼,枝枝不是喜歡嗎?”

氣息紊亂,顫栗和寒意遍及四肢。

當時在摘星閣她明明屏退了所有宮人,若非白芷心血來潮上樓一探,根本無人知曉宋令枝在做什麼,且那樓高數十丈,四麵根本無藏身之處。

可沈硯還是知道了。

恐懼順著指尖蔓延,宋令枝下意識搖搖頭,想要否認,隻一瞬,又立刻點點頭。

她不敢在沈硯眼前說謊,如實告知:“……不是、不是喜歡。”

不安占據上風,也不知道私下裡,沈硯找了多少人盯著自己。

單薄的身影抖動,宋令枝不知沈硯要聽什麼,隻是憑著本能,一五一十將自己同太子妃所

有的對話告知,半點也不敢欺瞞。

聲音哽咽,害怕緊張之餘,宋令枝的嗓音難免帶上哭腔,滾滾淚珠滑過眼角,又落在案上的雪浪紙上。

宋令枝小聲抽噎:“那燈籠,原也不是我喜歡的,隻是家中也有一盞相似,所以多看了兩眼。殿下,我並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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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低笑兩三聲,左手撫上宋令枝眼角。溫熱淚珠順著他指尖滑落,泅濕掌心。

宋令枝啜泣不絕,雙眼淚如泉湧。

沈硯難得有耐心,一點一點撫去宋令枝臉上的滾滾熱淚,“……想家了?”

宋令枝遲疑一瞬,紅著眼睛點頭:“想的。”

沈硯麵上淡淡,似隨口一說:“想回江南?”

宋令枝怔怔點頭,脫口而出:“……可以嗎?”

沈硯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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