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7649 字 9個月前

第五十六章

長街昏暗,細雨綿綿。

胭脂鋪子前懸著兩盞青花水草帶托油燈,光影晦暗不明。

鋪子悄無聲息,似是無人問津。

空蕩的長街隻有嶽栩的聲音盤旋。

隔壁婦人聞得聲音,好奇探頭出來張望,青緞馬車奢華精致,嶽栩身上的長袍,亦是上用的織金錦。

婦人心中發怵,後悔自己多管閒事。

腦袋一縮,攏緊衣襟想要套上門閂。忽而,門縫中多出一隻強勁有力的手掌。

嶽栩攔住門,端的彬彬有禮:“夫人,這可是馬掌櫃的鋪子?”

嶽栩生得正氣凜然,婦人上下打量他好幾眼,沒再繼續關門:“你是……”

嶽栩拱手作揖,驀地想起先前路過金吾衛的閒談,他低聲:“明日是我家娘子的生辰,她往日最愛馬掌櫃的胭脂,碰巧我近日出遠門,今夜才回,所以想著……”

他垂眸,麵露窘迫之意,似真正為情所困。

婦人眉開眼笑,垂手笑道:“你家夫人好福氣,竟能得你這樣一位好夫君,哪像我家那位,都不知道在哪廝混。”

她笑笑,倒豆子似的將馬掌櫃的老底都透出,“不過你今夜怕是買不著胭脂了,馬掌櫃好像出遠門了,鋪子都關好久了。”

嶽栩心中咯噔,疑慮重重,麵上卻半點不顯:“敢問夫人,馬掌櫃何時歸?”

婦人搖頭:“這我倒是不知,去歲他家鋪子就一直神神秘秘,常常關著門。”

婦人稍作沉吟,“先前還聽說馬掌櫃要將鋪子盤出去,後來不知怎的又說不盤了。你說說,這做生意的,常年累月不開門是怎麼一回事?和那蘭香坊一樣。”

嶽栩心中震驚,好聲好氣送走婦人,躬身退至馬車旁,一五一十將婦人的話告知沈硯。

嶽栩凝眉:“主子,可要屬下……”

沈硯淡聲:“嗯。”

秋霖細密,雨打芭蕉。

青石板路上落滿雨珠,嶽栩翻牆入院,從裡麵開門迎沈硯入屋。

鋪子杳無聲息,嶽栩提著一盞羊角燈,悄聲在鋪子轉悠一圈。

果真如那婦人所言,馬掌櫃許久不曾開門迎客,漆木案幾上堆著厚厚的一層塵埃。

後院柴房踏遍,嶽栩搜遍所有的藏身之處,又上樓,拱手稟報:“主子,店內無人。”

楹花窗子緊閉,漫天夜色被隔絕在窗外。

青紗帳幔低垂,沈硯端坐在斑竹梳背椅上,漫不經心端詳手中的郎窯紅釉杯。

上用的茶杯,向來是家中招待貴客所用。

若照方才那婦人所說,這胭脂鋪子隻有馬掌櫃一人打理,至多隻有一個夥計幫襯。

一個夥計,自然擔不起這樣的上用之物。

沈硯起身,廣袖輕拂在空中,倏地,目光落在臨窗炕桌上。

牆角不起眼的角落,刻著數道深淺不一的刀痕。

嶽栩一

驚:“這些是……”

相傳賬房中的掌櫃,都有自己的計時法子。不巧,沈硯在宋府待過些時日,自然也對宋家賬房所用的法子有所耳聞。

馬掌櫃並非宋家人,那這些刀痕隻能是……

沈硯垂首斂眸,嫣紅燭火躍動在他眉眼。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沈硯手指在腕間的沉香木珠上撫過。眼中晦暗不明。

刀痕上刻的日子,正是宋令枝在他府邸上待的天數。

手中的沉香木珠忽而拽下,木珠滾落一地,嘩啦啦砸落在木地板上。

嶽栩瞳孔緊縮,雙足跪地:“主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逆著光,沈硯踏著木珠,一步步朝嶽栩走去。

木珠骨碌碌在地板上滾落,聲音清脆,砸落在如墨夜色中。

嶽栩腦袋埋得極低,眼角餘光,隻望見沈硯覆在自己上方的頎長身影。

沈硯居高臨下站著。

漆黑眼眸深沉陰寒,他聲音淡淡:“這珠子……你是從何而來?”

嶽栩心中詫異,隨即伏首跪地。

那日他折返回到陵園,隻來得及瞧見漫天的火光,群鴉哀鳴,枯木橫空。

陰雨蒙蒙的陵園,於管事火急火燎,滿臉皺紋堆在一處。

磕磕絆絆同自己解釋:“這火當然是我看著點的,作不得假。嶽統領若有事,吩咐小的一句就是了,何必親自過來。”

那火整整燒了兩個多時辰,嶽栩當日還有公務在身,隻囑托了於管事等人。

再後來,送到他手上的,就是這串沉香木木珠。

嶽栩雙眉緊攏:“主子,當日開棺,那宋姑娘確確實實在棺木中,於管事也是府上的老人……”

沈硯冷笑一聲。

……

長街細雨搖曳。

烏木長廊下懸著鐵馬,秋風吹拂,鐵馬叮咚,震碎一地蕭瑟秋色。

竹影參差,蒼苔濃淡。

於管事蹲在抱廈外,垂手坐更守夜。

簷角下的一方夜色狹長,漆黑的天幕不見一點亮光。偶爾風聲掠過耳邊,當即驚起滿身的顫栗。

去歲在陵園過了那一遭,回來後於管事便患上畏黑的毛病。

一整日神經兮兮,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嚇得噤聲,雙股戰戰。為此,他還花了好些銀子請人去家中跳大仙。

懷裡揣著好幾張符紙,於管事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那火可不是我房的,宋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彆來找我……”

風聲鶴唳。

倏地一陣疾掠過,簷角下懸著的燈籠驟然熄滅,滿目瘡痍蒼涼,陰風颯颯。

於管事兩眼圓睜,肩上忽然落下一隻手,他登時嚇得雙足發軟,雙膝直跪在地上。

連連磕頭,袖中的符紙散落一地,於管事哀嚎哭喊:“彆找我彆找我彆找我……”

“於管事?於管事你跪地上作甚,是我。”

小廝一臉的誠惶誠恐,也跟著跪在地上。

於管事揚起臉,盯睛,目光溜過指縫,竟是今夜值守的小廝,他憤憤踢上一腳,顫巍巍從地上站起。

“小兔崽子,嚇唬你老子作甚?”

小廝連聲笑:“誰敢嚇唬你老人家,隻是想著這夜冷,給你老人家送些好酒來,好儘點孝心。”

於管事擺擺手,照單全收:“罷了,饒你這一回。二門少了個植樹的,過兩日你來。”

小廝感激涕零,千恩萬謝走了。

於管事提著好酒踏上台磯,肩上忽然又被人拍了兩下。

於管事橫眉立目:“個小王八羔子,這是存心給你於爺爺找不快是罷?看我不弄死你……”

聲音戛然而止。

手中的好酒從指尖滑落,“哐當”一聲摔得粉碎,汩汩酒香流淌一地。

“……陛、陛下?”

書房榻上鋪著青緞洋罽,園中各處掌燈,亮如白晝。

燭光落在沈硯眉眼,鴉羽睫毛輕垂。

漆木茶盤中,盛著一串沉香木珠的手串,許是在沈硯手上戴久了,隱約還沾有幾分檀香。

於管事跪在下首,雙眼垂淚:“陛下,老奴真的沒有扯謊,當初宋、宋姑娘火葬後,真的隻剩下一抔……”

沈硯聲音淡淡:“……是你親自點的火?”

於管事身影顫栗,聲音結巴:“是、是老奴……”

對上沈硯那一雙陰沉晦暗的眸子,於管事再不敢隱瞞,連聲磕頭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那火並非老奴自個點的。”

思及陵園那一日,於管事仍覺得後脊生涼,“那火怎麼也點不燃,有人說是宋姑娘的魂魄不舍得走……”

話落,於管事又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這都是小的幾個私下胡說的,不敢臟了陛下的耳朵。”

沈硯默不作聲,輕呷一口白茶。

於管事身子打了個寒戰:“後來、後來雲府有個護院,說是托雲姑娘的囑咐,給我們送些好菜來。雲姑娘那時和宋姑娘交好,常來府上看望,老奴也就沒多想。”

“那護院還說、還說自己家中做的就是紙活買賣,火葬時身邊最好不要留人,不然那……那玩意容易上身。”

於管事哐哐在地上磕頭,連聲痛哭,“陛下,老奴知錯了!老奴不該臨陣逃脫……”

嶽栩不悅:“雲府的後院,怎麼我去的時候沒見到人?他長何樣?”

於管事痛哭流涕:“老奴也不知,老奴去的時候,那火燒得可旺了,那日下著雨,那護院一直撐著傘,老奴也不記得……不記得他長何樣了。”

他忽然揚起臉,“不過雲姑娘常來我們府上,那護院應該也是跟著一起,興許還有旁人見過。雲姑娘、不,如今應是明夫人了!明夫人她肯定也知道的!”

雨接連下了一整夜。

……

土潤苔青,空中細雨霏霏。

雲黎早早陪母親到寺廟上香,主殿前香煙氤氳。遙遙從遠處傳來鼓樓的鐘聲,沉靜深遠。

雲黎扶著侍女的手,款步提裙,小心翼翼踏上台磯。她一手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今年開春,明家上門求娶雲黎,如今她已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雲母還在殿前求神拜佛,留雲黎一人在寺中閒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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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後靜悄無人耳語,青石板路上落了一地的桂花,雨霧彌漫,如煙霧散開。

小沙彌一身青灰僧袍,遠遠瞧見雲黎,雙手合十,作揖:“阿彌陀佛,雲施主這邊請。”

雲黎在寺中為宋令枝供奉的長明燈還亮著,燭火微弱,在秋風中搖曳晃動。

雲黎跪在蒲團上,拜了二拜。而後又命侍女取來銀子:“再添些香油錢罷。”

自知道宋令枝遭了火葬,那日雲黎從陵園回去後,一病不起,臥病在榻半月有餘。雲母氣得大哭,勒令她在家安心養病,哪也不許去。

待她身子養好,早就物是人非,陵園隻剩一塊光禿禿的墓碑。

雲母不讓雲黎前往陵園,無奈之下,雲黎隻能偷偷在寺中為宋令枝供奉一盞長明燈。

燭影顫栗,雲黎輕聲歎口氣:“若是宋令枝泉下有知,但願她能無病無災,來世……”

那人如今登基稱帝,高居廟堂之上。雲父見了,都不敢妄言。

雲黎斂眸:“罷了,不說了。改日我有空,再來同你說說話。”

寺廟幽深空遠,烏木長廊下雨聲細碎。

侍女撐傘,漫無目的陪雲黎在偏殿閒逛。倏然耳邊

落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穿過雨幕,竹青長袍沾染著水汽。

瞧見雲黎,男子著急上前,又想著自己一身的水汽,怕冷意染上雲黎,慌不擇路往後退開兩二步。

拿絲帕擦乾,明公子眉眼溫潤:“夫人,不是說今日我陪你一齊上香嗎?”

雲黎甩開夫君的手,滿臉慍怒:“彆碰我。”

前兒夜裡她忽然想吃冰糖葫蘆,明公子連夜出門,碰巧回來後被家中長姊撞見。長姊氣不過,在廊簷下隔著門說了雲黎兩二句。

雲黎當場翻臉,她本就在孕中,心思敏感。

如今細想,又覺委屈,絲帕摔在明公子臉上:“這明夫人誰愛做誰做,真當我們雲家沒人了,非得求著你們明家不成?你走開,彆擋我的路。”

話落,又隻身朝清泉池走去,步履飛快,全然不顧身後的丈夫。

清泉池前,雨幕清寒。

一男一女兩抹身影,立在池前。

雲黎雙手合十,對著清泉池念念有詞,掌心夾著一枚銅錢。少頃,銅板自她手中拋出,隻聽叮咚一聲,落入池中。

池中滿滿當當,都是銅錢。

雲黎又投了二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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