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孟冬臣不信,他也不是什麼被害妄想症,純屬這些村民不僅罵他,口風還太一致了。

人都是健忘的,事情都過去十幾二十年了,一些女人私奔男人自殺的家長裡短,村裡人怎麼可能記得如此清楚!

更重要的是這年頭,騙子們的手段層出不窮,騙術永遠在進步。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又如何,沉浸其中時往往意識不到是騙局,等被騙得一乾二淨後才會恍然大悟,到那時已經遲了。

潮聲是他一手組織的社團,孟冬臣難免疑神疑鬼,他不允許潮聲成為騙子們刷名聲的工具。他擔心誌願者們的同情心被利用,也疑心自己不是進了一個民風淳樸的村落,而是一個《楚門的世界》。

劇本從兩輛麵包車顛簸入村就開始上演了,這些村民都是按天收費、儘職敬業的群演。

孟冬臣還不明白。

就是一些家長裡短的事情,村裡才會咀嚼多年記得清清楚楚!誰家二婚了、誰家蓋新房了,哪個老鄉在城裡賺錢了,村裡父老鄉親們比誰都門清。

更彆提當年這件事鬨得不算小,一個姿色不俗的年輕女人帶著倆孩子在年後失蹤,一個五六歲,一個三四歲,一去不複返,在村裡可謂是轟動,大家都說女人絕對私奔了。

流言一起,說得有鼻子有眼。

他們都傳,也許是大過年期間,人來人往的,女人看到自己多年前的老情人了,兩人眉眼往來一下子舊情複燃,年節一過,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跟著老情人跑路了。至於女人投奔新生活,倆孩子拖油瓶該怎麼說,一般私奔也不會帶孩子啊。村裡人也有一套言之鑿鑿的邏輯:絕對是當媽的舍不得孩子,私奔時也跟著帶走了!反正倆孩子年齡都小,跟著新爹養得熟。

總之,民風淳樸的村子裡,他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自己的邏輯去揣測一個女人,卻從沒有人想過可能是出事了。

當年男主人也是以失蹤案報了警,警局來了不少民警,各種走訪調查也沒找到人,案子就這樣漸漸擱置了。男主人後來也自殺了。

一瓶農藥下去,不出三天屍體都臭了。這間磚瓦房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凶宅,村裡人誰能不印象深刻。

當然了,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隨著村裡的人事物幾經變遷,部分村民變得衰老健忘,新談資取代舊談資,近幾年眾人已經不再討論這件事。

不討論,不代表不知道。

江雪律一問起,所有人塵封的記憶再度被喚醒。

孟冬臣還抱有懷疑之心,可他帶來的六名誌願者已全軍倒戈。誌願者們有自己的判斷力,夢境之說確實令人驚奇。

劇本好編,可這些陳年舊事不好造假啊!

村民們說,男人曾經報過警。

報警這種事會留記錄,去當地警察局一問便知,村民們可以是拿錢辦事的群演,破屋子可以是人為裝點的道具,警察局卻不會陪你弄虛作假。

更彆說,trea

sure和念念不忘就算是騙子。

編出一起三男殺一女的案件就足夠駭人聽聞,何必再多一起男主人自殺案?謊話往往越簡單越好,編得多了,就會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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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誌願者們相信,這是一起真實發生在十九年前的案子!這一刻他們願意摒棄偏見,幫助徐征明!

另一邊,徐征明心膽俱碎、啜泣不止,江雪律在安慰他。

少年的口吻十分冷靜:“你已經找到自己的出生地了,無論事情過去多年,血親離去讓你多麼無法接受,你還不能倒下,你忘記我們一開始說的了嗎?”

徐征明從淚眼模糊中抬起頭,與江雪律那雙漆黑若星的眼眸對上,“我沒忘……我記得!”他隻是乍聽之下,心灰意冷而已。

Treasure當時說:“我陪你一起找出凶手,為你母親報仇,讓這個案子沉冤得雪!我們先回到你出生地,找到你母親的屍骨,有了屍骨,警方一定會立案——”

當時這番話,在帖子裡跳出來,透露出堅定的意味,如同宣誓一般,隔著網線讓他心驚肉跳、感激不已。

時過境遷,發生在當下,依然給了徐征明充沛的力量。

Treasure說的對!他不能倒下!

他要找出母親的屍骨,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這二十年過去了,母親的死亡沒有人知道,她的名聲被敗壞,父親也因不堪忍受流言而去世,一切種種淋漓儘致,他都不該消沉困頓下去!

見他打起精神了。

江雪律壓了壓自己的黑色鴨舌帽,鬆了一口氣。

尋找到白骨隻是第一步。

後麵他會幫助徐征明更多,比如……幫他尋找那個夢境中三四歲的小男孩,他的血親弟弟。

要知道,糾纏徐征明十九年的噩夢裡,他是親眼見證慘案的目擊者,卻不是唯一的主人公。當年血腥一幕出現在眼前,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可不止他一個。

徐征明一直在刻意逃避。

母親的死讓他刻骨銘心,他自己這麼多年也飽受折磨。幼童夭折率高,徐征明不敢去想,夢境中那個比他還小、身體還柔軟脆弱的弟弟,如今在哪裡,是否還活著。

江雪律想告訴他:對方還活著,成長在北方的一座城裡,這些年也迷迷糊糊記得這樁慘案。

當然了,尋找唯一血親之事可以往後放。

他們已經到了茂竹鄉,當務之急,是先破案!

十九年前,一個女人被殺,三個惡徒殺人棄屍是肯定了。那屍體哪去了?

江雪律與凶手精神共振,他知道凶手當年做了什麼,可他不能直接說。

他隻能用商量引導的口氣跟徐征明對話。

“你說這些年,你每次都夢到三個男人舉著刀走向一個女人,然後夢境便戛然而止了,如今你已經找到家鄉,看到這熟悉的屋子,你有沒有想起一些新的東西?”

江雪律又道:“如果我是凶手,我闖入你家裡,殘忍地殺害了你的母親,人死了,

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為了不引起懷疑,接下來一定是棄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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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個當年才五六歲大又受驚過度的事件親曆者兒童,記住那麼多細節,簡直強人所難。可正是經曆過磨難,才有徐征明的今日,如他的賬號“念念不忘”。

眾所周知,念念不忘,反複念叨的東西,必會發出震撼人心的回響!

十九年徐征明一直沒有遺忘,那些夢在他腦海裡儲存著,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日,沒有因光陰而褪色。

江雪律一開口十分有條理,徐征明自然也順著這個思路,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江雪律知道,徐征明這是絞儘腦汁讓自己潛意識去回憶,任由那些痛苦的記憶鋪天蓋地般再度席卷自身。

當年凶殺案發生在眼前,心理防禦機製保護了他,同時也如一道枷鎖束縛了他,讓他遺忘了一些東西。

夢這種東西十分虛無。

如果是第一人稱,一個幼童見到慘案一定崩潰,隻能看到鮮血和失去呼吸的女人,他會哇哇大哭,瞳孔裡隻能倒映這些,不會去考慮太多。

除非是抽離出來,強行調轉第三人稱,以上帝視角去看,無疑就冷靜許多,有一種撥開迷霧的審視之感。

比如這三個男人的樣貌,是熟人作案還是陌生人作案?

比如凶器,一開始三個男人對女人拳打腳踢,粗暴地揪住孩子的衣領,目的顯然是為了掠奪孩子,後來為什麼又選擇動刀子?

比如女人被拖出去,奄奄一息的她被拖去了哪裡?又是被棄屍在何處?

再比如事發時間是什麼時候,附近有沒有目擊證人等等,在那個沒有監控網絡的年代,命案的偵破全靠走訪調查和目擊者。

當年又是什麼情況,是什麼樣的天時地利人和,才能讓一樁慘案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事後沒有引起懷疑?

順著這些思路,徐征明還真如醍醐灌頂一般想起了東西。

他目眥欲裂、眼眶漲紅:“我想起來了,那三名惡徒擔心在屋子裡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血噴濺出來,弄死人不好清理,所以選擇把我母親拖出去……我印象中,沒拖行太遠!”

他的母親大概有一米六十多公分,體重有四五十公斤。即使是經常乾農活,身材魁梧、力大無比的男人,沒有交通工具輔助,三名男人輪流拖拽,確實也無法拖行太遠。

這邏輯說得通。

九十年代,村裡主要交通工具是手推車、自行車和拖拉機,三個男人均沒有使用。

那證明棄屍地就在這附近!

20年前,殺人後毀屍滅跡的手段遠沒有後來那麼花裡胡哨,主要是丟進河流和土埋兩種,而二十年過去了,村裡沒聽說,從河裡打撈出什麼屍體,那證明——

徐征明脫口而出:“是土埋!他們把我母親殺了,應該是隨便找了塊地方埋了起來!”

江雪律點頭:“凶手殺人拋屍,一般會遵循一些規律,比如殺人五公裡內是他們的心理安全區,除非

特彆有把握,等閒不敢跨越雷池。而埋屍時為了不在路途中被人發現,一般講究就近原則……”

潮聲社團誌願者們,一直在旁聽兩人的對話,聽得格外全神貫注,好似也沉浸在當年凶險異常的刀光劍影中。

當“就近原則”一出,他們精神一凜,略帶刑偵學的一名妹子脫口道:“類似遠拋近埋!”

除非是激情犯罪後的手忙腳亂,否則一般凶手選擇埋屍地,不會胡亂選擇。

案發時間是冬春,氣溫普遍很低,部分土地會結塊,凶手為了方便埋屍,一般會選擇那些質地不是特彆堅硬、比較濕潤鬆動的土壤!

五公裡安全區、再加上遠拋近埋原則、鬆動柔軟的土層——一切清晰明了!

凶手一定就是當年的村裡人!

埋屍地一定就在附近!

天啊!他們如今雙腳就踩在茂竹鄉的土地上,萬萬沒想到,凶殺案離自己那麼近。

“我、我手裡有天水鎮官網下載的茂竹鄉地圖!”一名誌願者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來,在六七雙眼睛的注視下,他激動地取出平板,拿出一支感應筆。他人在顫抖,手卻很穩,在地圖上圈圈畫畫起來,先畫了一個五公裡的圓形範圍,表示凶手一定是這五公裡內的人家。

這一圈,有十幾二十多戶。

好家夥,人家還挺多。

而埋屍地,自然不會是農田屋舍,感應筆一畫,範圍又縮小了,隻有附近一座人跡罕至的山,叫狼雁山。

誌願者立刻遠眺過去,發現那是地勢較為平緩的土坡,起伏的山丘不僅生長低矮的草叢,還開有漂亮的野花。這個季節已經接近霜降,野花都沒有凋謝,說明那座山溫度適宜,冬日也不會結塊。

果然是拋屍的絕佳地點!

眾人心中大為振奮!

徐征明也是如此,一旦根據思路去推測,他發現原來一切真相都不遠,他渾身激動得顫抖起來。

孟冬臣在一邊,越聽越覺得離譜,他眉心狠狠一跳,有些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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