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太守蘇建和衛青有舊,本人亦是堅決的主戰派。這次五萬大軍在此地稍稍休憩,他除了與霍去病敘舊外,也做出了一番表示。
——他把代郡曆年積攢下的糧食,狠心劃去了整整一半,充作大軍的糧草補給。
這不可謂不是大手筆。
霍去病和江陵月來到軍中營帳時,還能聽見士兵們三二聚在一起,熱火朝天地討論此事。
“蘇太守好大的手筆,送了那麼多糧過來?”
“看著雖然不少,可咱們足足有五萬人。那些糧食啊,最多吃半個月就沒了。”
說話的顯然是個新兵。他沒說完,就被一個老兵拍了下:“多半個月糧食還不好啊?你二哥俺上次隨軍侯去河西,哪敢想半個月糧食吃到飽的好日子!”
江陵月:“?”
還能吃不飽?
她狐疑地望向了身邊的霍去病。後者輕咳了一聲,解釋道:“那時忙於追擊休屠王,隻能撿匈奴遺落的牛羊,且戰且食。”
與此同時,那兵哥道:“俺隻能吃點匈奴扔下來的牛羊!一天吃一頓,一頓頂一天!整整吃了半個月!”
對大漢底層百姓而言,能吃上半個月的牛羊肉?怕是神仙都不過如此吧?圍在他周遭的士兵,頓時發出陣陣的驚呼、羨慕之聲。
好嘛!
江陵月這下明白了——原來這兵哥是在凡爾賽啊!
他們這一圈發出的動靜過大,引得其他人也漸漸團過來,湊熱鬨讓兵哥多說點征河西時的事跡。後者依言照做,說他們一番鏖戰後繳獲了多少牛羊,頓時引得更大的歡呼聲。
兵哥見了,差點笑出牙花子來。
忽地,一個聲音冷不丁問道:“那是牛羊肉好吃,還是江女醫發明的方便麵和壓縮餅乾好吃?”
這個問題一出,人群頓時分成截然不同的兩派。
“肯定是牛羊肉好吃!”
“可我看你昨日捧著方便麵香得口水直流,還偷偷拔了把野菜在碗裡頭燙著吃!”
“肉,畢竟是肉麼。”
“可麵和餅乾裡麵也有糖有油啊,一點不差什麼!你以為在長安吃這麼多糖油還比不上肉貴?”
兩方爭執不下,但唯有一點上達成了共識:代郡郡守送來的、以前人人垂涎的糧食,已經不香了……
“對了,你覺得……”一個年輕的士兵想把身邊默不作聲的人拉入話題,卻在看清那兩人的一瞬間話都說不利索了。
“軍侯!江祭酒!”
這一聲如石破天驚,讓嘈雜成一片的軍營安靜如雞。人人都望向那一對立在一處的男女,反思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麼話。
那些“肉派”更是悔不當初!
江祭酒不會因為他們覺得肉更好吃,一怒之下不讓他們啃
麵餅和餅乾了吧?嗚嗚嗚,其實也很好吃啊!他們不挑的!
江陵月倒沒計較這個,她隻是覺得好笑:“你們還覺得糧食不好吃了?這話可彆讓蘇太守聽到了,人家會難過的。”
許多人羞愧地低下了頭。
是啊,明明他們在家鄉還吃不飽呢。現在天天能吃飽、吃好吃的、竟然還挑剔起來,實在太不應該了。
江陵月隻是點出來,卻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
得隴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
再有就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是,這次戰爭必有許多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會永遠地長眠於漠北之地。
就讓他們吃飽,吃好一點兒吧。
“你們既然覺得軍糧有優劣,那就這幾天先吃不好的。等到了塞外,環境艱苦一點,再吃點壓縮餅乾那些補充能量。”
在場之人沒有有異議的。
在軍中,瘍醫的地位很高,屬於人人都要捧著的。再加上江陵月又是軍糧的發明者。她下了這個決定,沒人敢指摘什麼。
沒看到,就連軍侯也沒反駁麼?
然而軍糧隻是羈旅中的小小插曲。五萬騎兵在代郡休整了一日,又與一路東邊的人馬會合後,便騎馬揚鞭,浩浩蕩蕩跨過漢匈邊境線,朝著茫茫的漠北草原進軍。
山蒼野茫,漫無邊際。
也許是因為緯度更高的緣故,這裡的風比代郡更加寒冷。偶爾見到的野生動物一個個都瘦巴巴的。它們見到遠處密密麻麻的人群,就警覺地跑開了老遠。
這日,江陵月卻發現了一個例外。
遠處是一道河,有牛羊正在河邊飲水。它們看了大軍一眼,竟沒有奔逃,自顧自繼續伸著舌頭汲水。
這牛羊,竟不怕人的麼?
江陵月生出這個念頭之時,便見遠處漢軍的軍旗變了朝向——那是號令全軍備戰的姿態!
見到這個號令的一刹那,江陵月下意識繃緊了腰背,伏起身子,準備好駕馬向前衝刺。
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想明白了一切。
牛羊不怕人,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它們與人相熟,見過許多人後並不害怕,才會對浩浩蕩蕩、氣勢迫人的漢軍熟視無睹。
這裡是匈奴的地界,所以它們見到的必然是……
幾乎在軍旗出現的那一刻,從河邊悠悠閒閒地出現了四五個人。他們拎著馬韁,閒步溜達到了牛羊身邊。
漢軍們蟄伏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輕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出現的那幾個人身上。
然而,五萬人實在太多,以至於不能忽視。
那幾人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忽然露出了極為驚恐的表情。他們大叫了一聲什麼,連牛羊也不顧,騎馬翻身不要命地朝遠處奔去。
“……左賢王!”
“他說了左賢王幾個字,我也聽見了。”
江陵月身邊的幾個校尉傳來竊竊私語聲。這一句話無疑坐實了那兩個人的身份。
是匈奴,而且是與王庭有關聯的匈奴人。
“追。”霍去病輕輕開口。
他如一支不倒的旗幟,輕捷地立於軍中最前方。話音剛落,便如離弦之箭般陡然衝了出去。
如果有人能看見他此刻的神情,會發現他那涼入天山雪的寒眸中,蘊藏著把冷鐵熔噬成滾水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