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衝動(1 / 2)

上鉤 川瀾 15253 字 4個月前

心跳聲和陸儘燃沉抑的喘聲在盛檀耳朵裡無限放大, 她抱住他,承擔不住他壓過來的重量,倒退兩步, 手不受控製地往下滑。

她指縫裡很快沾滿了黏膩的鮮紅,冬夜氣溫太低, 他血流出來就變成了冷的。

盛檀吃力呼吸, 強迫自己找回理智,把陸儘燃扶穩, 指尖用力陷進他手臂裡。

他隻穿了件破爛戲服跑出來, 加上失血,體溫明顯維持不住,唇色越來越白。

吵雜的呼喊聲這時候慌忙趕到,從後麵一擁而上。

“盛導!”

“檀檀!怎麼樣?!有沒有事!艸陸儘燃被這幫狗雜碎給弄傷了?!”

“快快快趕緊叫救護車!那誰報警沒有!媽的一堆人渣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

盛檀被包圍, 外衣一層層往她身上裹, 五六雙手一起過來攙陸儘燃,看他半身染血的狀態, 不確定他傷情,又不太敢碰。

陸儘燃從盛檀懷中直起身, 踉蹌了一下站住,烏黑睫毛密密匝匝蓋住他眼睛,他艱難跟她拉開距離,謝絕彆人親近,搖搖頭說:“我還能堅持, 照顧好盛老師。”

盛檀看出, 他這種時候還想著她要求的避嫌。

她喉嚨乾澀地動了動,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外套,給陸儘燃暫時披上。

幾個施暴不成的醉鬼早嚇清醒了, 除了被開瓢倒地的兩個,剩下的人麵如土色,逮著機會就想跑。

劇組來的男生很多,衝上去把人摁下,江奕氣瘋了,上腳就踢:“哪來的渣滓!看見漂亮姑娘就敢動,還他媽是人?!”

他又指著臉色蒼白到像宣紙一樣的陸儘燃:“我們全國撈遍了才把這麼個寶貝撈上來,開拍第一天讓你們給欺負?!”

被他踢的那個男人痛叫著大吼,隻字不提自身的齷齪:“是他先動手的!他搶了酒瓶照腦袋就砸!一句話不說直接玩兒命!他那反應是想弄死我們——”

混亂的窄街裡陡然噤聲。

這個指控對劇組來說不算小事。

畢竟陸儘燃的模樣,跟戾氣毫不沾邊,如果他本性凶暴,那就實在有些可怕了。

陸儘燃眼尾微垂,沒有馬上出聲,還是那麼安安靜靜站著,晚間風大,他肩上掛著的外套被吹開,猙獰的傷觸目驚心,儼然純白的雪雕遭人惡意損壞。

江奕是真氣笑了,又重重一踹:“不光壞還瞎是吧?潑臟水不看對象?!你換誰汙蔑不好,你衝他?!這兒所有人最乖最不會動手的就是他!”

周浮光驚魂未定陪在盛檀身邊,盯著陸儘燃的側臉,突然針對問:“那這兩個人是怎麼傷成這樣的?”

盛檀沒看到現場,但陸儘燃的性格不可能一上來就傷人,是他在最危急時候趕過來,是他拿身體護住她,她聽不慣他被這麼審問。

“他們——”

“是我砸的,我要護著盛老師,”陸儘燃阻止盛檀替他說話,嗓音沙沙的啞著,“他們抓著盛老師,看我出現,受到威脅,酒瓶朝我砸,我躲不開,更害怕她被波及,隻能試著還手,我不想傷人,很緊張,力氣用得很小。”

他在寒風裡咳了一聲,牽動傷口,額角沁出冷汗,有些支撐不住地向後麵牆壁靠了靠,空氣中的血腥味從他冷白腰腹間彌漫。

劇組的人聽得心驚肉跳,看他的表情愈發心疼不忍。

這不就是倔強又破碎的少年蘇白本人!

江奕簡直想過去抱他一把,轉頭怒喝:“聽清沒!我們燃燃最老實,從來就不會打架,不是被你們逼的自衛,能乾這事?!你們自己廢物,一敲就倒,還他媽有膽子栽贓是吧?!”

陸儘燃每說一句,被踢的男人瞳孔就縮起一分,震驚地掙紮:“明明就是你——”

“還狡辯!正當防衛懂不懂?!”江奕又踹他一腳,在救護車和警笛聲中恨恨說,“這兒要是有監控,我看哪個豬狗不如的還敢誣賴!看小孩兒長得純就想顛倒黑白?你們活該蹲監獄!”

救護車和警車幾乎同時趕到,兩個開瓢的先被拉上車,看著恐怖,倒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警察對陸儘燃和盛檀做了簡短筆錄,重點瞄準有不少猥.褻甚至強.暴案底的酒鬼們,這些人擅長說謊,在沒有監控的情況下,他們嘴裡的話可信度為零。

警車帶走沒傷的幾個人回去審訊,陸儘燃進了救護車,江奕想陪,盛檀搶步上去,回頭跟他說:“你們回劇組吧,安撫好大家,他為我受傷的,我跟他去醫院。”

江奕歎口氣,壓低音量叮囑她:“你多費點心也對,是燃燃最早意識到不對的,我們一開始還不讓他出來,他硬闖的,大冬天就穿一件破襯衣,要不是他,估計真出事了。”

棚戶區偏僻,附近的醫院規模不大,夜裡急診室空蕩,兩個酒鬼被拉去處理傷口,陸儘燃坐在椅子上,值班醫生掀開他劃爛的襯衫,盛檀終於看清那道從小腹一直劃到腰後的傷。

特效妝還在上麵,滲進血裡,夾著碎玻璃,醫生清創過程漫長,局部麻藥對他作用不大。

陸儘燃一言不發忍著,隻有頰邊咬肌偶爾收緊,嘴角繃直。

醫生忍不住誇了一句:“太能忍了,這都不吭聲。”

直到最大最深的一塊玻璃要被夾出來時,陸儘燃頸邊筋絡隆起,他抬頭,幽黑眼珠霧氣蒙蒙地看了盛檀一眼。

盛檀上前,把他汗濕的頭攬過來,輕輕撫摸他發尾。

他強硬的骨頭一碰她就軟下來,往她身上一貼,笑了笑問:“這道傷,是不是比化妝真實多了?能達到你的理想效果嗎?”

盛檀一怔,在他頭上懲罰地拍一下:“你還不夠疼?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

陸儘燃無聲勾著唇。

不是玩笑。

盛檀警告他:“你回去以後彆亂動,好好養兩天,我先拍彆人的戲份。”

“盛老師,”他撩起眼簾,一眨不眨看她,“特效化妝師做不到這個程度,受傷的位置剛好和你取景習慣契合,能讓你拍出最滿意的鏡頭,這麼巧的機會,你確定不要嗎。”

盛檀到了嘴邊的話卡住,不可避免被他的傷吸去目光,真實的血肉模糊和周圍幾近逼真的妝融合,以它為鏡頭中心,取到的畫麵正合適,不是假傷能比的。

玻璃夾出來了,陸儘燃的發際再次濡濕,盛檀跟著手指繃住,他問:“你是不是不放心我的狀態?怕我帶傷出鏡,表情控製不好?我保證不影響拍攝效果。”

盛檀心臟發緊,輕抓著他短發:“我就不能是擔心你身體?”

陸儘燃彎了彎眼,他眼型本來就出彩,尾端挑起很勾人的弧度,這會兒乖巧純粹的表情看起來更讓人無法拒絕。

他靠著她昂起下巴,握了握她手腕:“那就更沒關係了,你能跟我說這句話,我百痛全消。”

“導演,”他認真,“我想做你沒有缺點的蘇白。”

盛檀被戳中,反而莫名冒出火:“你就這麼好欺負是吧,路邊小狗都比你有脾氣!”

清創終於結束,醫生臨時出去取藥,診室裡隻剩兩個人。

陸儘燃根本不介意她的比喻,得寸進尺說:“路邊小狗是野狗,當然脾氣大,我不一樣——”

他一笑,望著她輕聲:“我是姐姐家養的。”

盛檀掐了他耳朵一把,狠下心:“說你是小狗你還承認了!要拍就今晚必須完成,再回來縫線,明天白天拍攝暫停,先把開機儀式辦了,你拜神的時候記得好好求個平安!”

一般劇組開機前都會先辦開機儀式,她不愛被束縛,總是刻意省略這一步,但這次陸儘燃受傷,她不得不迷信一回。

陸儘燃垂眸,不置可否。

求平安嗎。

可他要的不是平安。

他要做她胸前沉甸的勳章,她登上理想王座的階梯,她的靈感之源,她鏡頭裡獨一無二的中心,她皇冠上不可取代的寶石。

想被她晝夜晨昏地雕琢,成為她的榮譽,她隨心所欲的資本,讓她不能忘記,割舍不了,把一切渴望和野心都跟他共同熔煉鍛造,塑成一體。

咬住她的心,占領她所有曾經給過彆人的愛.欲。

他不要什麼順遂安樂,他隻要這一個人。

傷口的長度必須縫針,醫生理解不了傷患和家屬的選擇,可也沒法阻止,隻能先簡單處理,要求儘快回來。

返回片場的時候全劇組的人也傻了,大家相處已久,知道盛檀工作起來精益求精,對演員要求極高,但不可能涉及人身安全,這次……

陸儘燃迎著周浮光無法置信的打量,對全劇組淺淺行禮:“要趕在傷口新鮮的時候拍完這幾場戲,辛苦大家了。”

全組沒一個人說得出話,自動投入狀態,精神全部拉緊,這是頭一個能追上盛檀的標準和節奏,甚至還給自己不斷加碼的小怪物。

導演和男主角,一個比一個瘋。

三場跟傷口相關的重頭戲順利拍完,中間缺了一個群演,無人在意,替補頂上,陸儘燃的疼痛不但沒有影響效果,反而讓細微的反應更真實,看得一群人心疼得直冒冷汗。

喊完卡,盛檀一秒不敢耽擱,拉起陸儘燃就回醫院。

等縫線包紮完已經是深夜,醫生問盛檀家裡有沒有人懂護理的,如果有,後麵就不用往返醫院換藥,自己可以處理,一周後來拆線就行。

盛檀點頭。

以前媽媽長期住院,她有護理經驗,陸儘燃的傷,是她名正言順的責任,也是撩撥的好借口。

今天讓他帶傷拍攝,小狗估計心裡還是會委屈,情感缺口正需要慰藉。

從醫院出來,盛檀手機震動,才記起今晚這些事的源頭是發行方的電話,之前她忙著顧不上,錯過了好幾通。

現在打過來的還是對方,她接起來,負責人心急火燎說:“盛導,怎麼才接啊,急事找你,我們公司今天突然被收購,頂頭老板換了,這兩天可能會親自去你片場監工,你有個準備!”

盛檀預感極差:“誰收購的?”

“聞家的母公司,你知道吧?老板就是圈裡特推崇的那位,聞祁。”

懸起的巨石迎頭落下。

盛檀的厭煩頂上咽喉,明白負責人也改變不了現實,乾脆說:“那不好意思了,我們的合作可能會隨時叫停。”

她接著把聞祁的號碼從黑名單拖出來,打過去,他卻關機,她儘量保持平靜,若無其事返身回到陸儘燃麵前。

她剛才是背著陸儘燃接的電話,在聞祁真的付諸行動前,不打算跟他多說那些糟心事。

陸儘燃蒼白地站在台階上,冷調燈光把他全身罩住,一如重逢的那天。

盛檀在下麵仰起頭跟他對視,深深呼吸:“蘇白,這部片子我們必須要拍好。”

陸儘燃和少年蘇白的身影重疊,他朝她淡淡莞爾,年少的英氣跟執著是冬夜最炫目的火焰。

他低聲承諾。

“遵命。”

“我的老師。”

第二天上午突降大雪,劇組恰好需要雪景,大家都很亢奮,原定的開機儀式挪到下午,選了個光線好的時段進行。

盛檀在人群最中間,陸儘燃和周浮光分彆站兩側,沈秋的演員還沒到,就以現有的陣容燒香敬神。

現場沒有媒體打擾,盛檀手持高香,沉下心拜了三下,把聞祁當擋路的惡鬼罵上幾遍,虔誠上前把香插進香爐,陸儘燃和周浮光基本同步。

盛檀對這種事經驗不足,香爐又深,她伸進去的時候手不穩,大塊半燃的香灰被震下來,往她手上掉。

她看見了,但躲不了,一鬆開香就要倒了,她準備好了被燙,然而一隻骨節明晰的手忽然伸過來,擋在她上麵,替她接住了那截香灰。

盛檀看向陸儘燃,他皓白手背上多了一抹燙出來的淺紅,被他隨意抹掉,順便幫她把香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