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龍三 攏共見了兩麵,騙我三回!……(1 / 2)

富察馬齊走後,園子裡的那群美人短暫私語了一陣。挽月不湊過去也知曉,八成議論的都是她。花圃盛開著月季、夏木槿和叢叢茉莉,幾隻蜜蜂和蝴蝶上下翩躚,好不忙碌!

佟家的婢女給沏了茉莉花、玫瑰花骨朵泡的茶,兌了點蜂蜜,聞著清香、喝起來甘甜。挽月抿了一口,見敏鳶故意撿了一張又遠又寬敞亮堂的桌子坐下,雖說上回鬥氣二人之間的仇怨算是消了,但關係也沒好到親密無間的地步。她便同樂薇則了一處離茉莉花叢近的,緊挨著坐了下來。

二人端起杯盞,對飲一杯,樂薇笑道:“小姑姑,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

挽月莞爾,一飲而儘。

放下杯子,樂薇彎彎的眼睛像是月牙,她將自己手邊盤子裡的鮮花餅捏了一塊,細細咀嚼,剩下的全都留到挽月的跟前,“小姑姑,我舅舅似乎很喜歡你。”

這鮮花餅裡似乎還摻了桂花乾,比單玫瑰的味道更甜膩一分,不過外麵包著的酥皮做得入口即化,倒也很可口了。挽月聽了樂薇的話,並不驚訝似的,也不害羞辯解。“是嘛?”

是嘛?樂薇的月牙眼從初二瞪成了十五的圓月,“原來你都知道呀!怪不得你聽了一點都不驚訝,難道說,我小舅舅已經把這心事都跟你說了?”

“那倒沒有。”乾吃酥餅是有些噎人了,挽月端起一杯放了冰塊的紫蘇水來壓一壓甜膩,喝了一口抬眸對樂薇道:“你舅舅是個實誠人,率真坦誠藏不住事,對人喜惡都寫在眼神裡。第一回見我,就讚我如長白晶瑩雪,空山懸空月。聽說我是王時敏的外甥女,還特尋了他和董其昌的書畫來。不年不節的,隔三差五又送綢緞、又送簪子,每回還都是給咱們府裡你、我、大姐、大嫂四個女子一人一份。”

樂薇梨渦綻放,“我最近可跟你沾光了。”

“方才他這旁若無人地過來同我套近乎,隻怕這一院子的女子們,都要瞧我不順眼了。”

樂薇擱下磕了一半的瓜子,“你管她們怎麼看呢?我舅舅是被欽點進國子監的,今夏考學門門都是頭籌,相貌也不差,家世又好,許她們喜歡還不許旁人喜歡啦?再說了,如今在朝為官的,誰不敬我爺爺?你是一等公鼇拜的女兒,長得又這般好,得人青睞也很正常啊!”

挽月對這小馬屁精拍的還挺受用,“嘴甜得過分了,快喝你的茶吧!”

樂薇甜甜笑道:“其實你也不用多慮,這裡在座的也都是京城的名門貴女,她們的婚事雖說自己也可從熟悉的門戶裡挑自己喜歡的,但大多數也要靠爹娘做主,甚至皇上指婚。國子監的才俊誰都喜愛,她們也就是少女萌春、自然流露罷了。倘若馬齊真的看上你,她們又能如何?國子監除了我舅舅,每年都有新進的名門才子、各地賢士,再換一個便是了!她們哪,斷不會為了一個男子,與你鬨不愉,因為回頭傷的是她們阿瑪和你阿瑪的關係。”

一席話倒叫挽月醍醐灌頂,比喝那兌了薄荷葉的清茶還要提神醒腦,沁人心脾。“樂薇啊,誰說你憨來著?明明是大智若愚嘛!”

樂薇卻鮮少認真地同她道:“不是我聰明,是我從出生便活在這圈子裡,見的多了,自然就懂了。小姑姑你長在江南,王家是清流書香門第,沒有這些追名逐利的醃臢事。我是很羨慕你的。”

挽月淡淡笑笑,“沒有什麼真正乾淨的清流人家。水至清則無魚,有日頭照得到的地方就有照不到的地方。讀書人中的追名逐利不比這裡少到哪裡去。”原主的娘不就險些被親生父親逼死?

“咱們守好自己本心就好。”

樂薇同挽月相視一笑,佟家的婢女此時又換了果茶上來。

茶湯中是用橘子乾、梅子乾、瓜乾煮泡,比之鮮花少了芬芳馥鬱,多了果香。

正好幾個小姐走了過來,同樂薇還有挽月邀請道:“樂薇,我和媛兒姐姐、秀雲姐姐打算到那邊的荷塘走走吹吹風,你和你姑姑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樂薇喜歡剝蓮蓬,平素就很喜歡往挽月悠然居外的荷塘來玩。

還真是同樂薇說的差不多,方才這些小姐們因著馬齊的緣故還同她有點敵意,這會子又都跟沒事人似的了,依舊同她和顏悅色地說話。

這樣也挺好,大家都是體麵人。

挽月同樂薇笑道:“我知道你喜歡蓮蓬,你想去就同她們去吧。我走累了,想在這裡歇歇。而且我走了,可就剩大姐一個人了,多難堪。”

“好像也是。既如此,那姑姑我便同她們去了,你先坐會兒。”樂薇起身,與那工部侍郎家的千金一道往賞荷的地方走去。

園子裡的人少了近一半。挽月反倒感覺自在,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露,再回頭看看敏鳶,不知什麼時候也和佟夫人說說笑笑起來。挽月自己輕輕笑笑,看來都不需要她了,這下真的自在了。

又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挽月感覺坐乏了,便站起身來,往假山上的一處涼亭走去。亭上寫著兩個字:停雲。假山為園中最高處,怪石嶙峋,蒼鬆翠柏植滿,還可放眼整個園子的風光。

她用汗巾子擦了擦汗,正當憑欄遠眺時,一個令她惦念了多日的身影撞入眼簾。挽月險些踉蹌,一不小心腳下踢到了一枚石子,那石子掉到了一處青石上卻彈向了隔壁園子牆內的水池裡,激起圈圈漣漪。

隔壁院中那人亦被驚得抬頭,不是那個假冒的納蘭性德又是誰!

他怎麼會在這兒呢?是了!他和葉克蘇同是鑾儀衛,葉克蘇是指揮使,那便是他上司。上司的祖母過壽,他定是來奉承來著。

二人四目相對,須臾間,各種念頭在挽月心中如電光火石乍現。她是該立馬搖人,喊阿瑪或者家中管事來,把此招搖撞騙的家夥給扣下來,還是先穩住他,免得打草驚蛇。

對方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很怕她此刻聲張似的,豎起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挽月也向對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玄燁看懂了她說的兩個字:彆跑。他當即一笑,背手而立,安安靜靜地等著對方到來。

不一會兒,挽月便從假山坡上下來,穿過月洞門,來到了那間院子。

少年依舊穿得簡簡單單,一身寶藍色直綴腰間懸了一枚白玉佩,站在紫薇花樹底下,見到挽月時並不驚訝,也不慌張,仿佛在等一位老朋友。

“許久不見,‘容若公子’可安好?隻是上個月,我在前門大街遇見一位公子,他也說他叫納蘭容若,住在什刹海鴉兒胡同,這倒叫我驚奇了,明珠大人到底幾個兒子?”

相隔兩月,玄燁見她似乎比先前見到時出落得愈發嫋娜娉婷,更兼人靠衣裝,這一身的錦衣華服打扮一番,清雅韻致外更添高貴。這一抹紫便是比身後那樹紫薇,也毫不遜色。

玄燁自知理虧,也不辯解,隻眼含笑意。“對不住了挽月姑娘,我確不叫納蘭容若。那日我說我叫龍三,你又不信。我想興許小嘍囉不配有姓名,便隻好借大才子的名號一用。”

挽月帶了幾分慍怒,“我以真心待公子,公子非但以假名糊弄我,還撿走了我的佩刀不歸還。”

玄燁藏了笑意,麵微露疑惑:“什麼佩刀?姑娘上來就興師問罪,龍某實屬困惑。”

挽月深吸一口氣,瞧他這副氣定神閒又不解的樣子,仿佛真的全然不知情似的。難不成真的不是他拿的?剛要懷疑是否自己怪錯了人,轉念又想道:不對!這人連名字都是假的,說的是假話又有何不可能?

“我回去後想起來了,刀起初在我手裡,用來威脅你來著。後來被你奪走去宰殺那些賊人。管家查看過,那些賊人的屍首上並無刀,山上也沒有。被你撿走的可能性的確最大。”

玄燁輕笑一聲,“說來說去,挽月姑娘丟了東西,追查下落全憑猜測,有目擊人證嗎?那日天黑場麵又混亂,您沒尋到,便說是我拿走的。若您做鑾儀衛拿犯人,恐怕要多很多冤假錯案了。”

挽月沉聲道:“我就是人證,你用刀抹了一個歹人的脖子,最後對付的那個,你插了他的胸口,又拔出,血濺在樹乾上,管事他們應聲而來。餘孽都逃走了。”

“那會兒是在我手裡不錯,可我對付完賊人跟你們一道回去後,就不在我手上了。也許當時就被我隨手扔了,興許掉進了山坳裡。”

“你是存心不想給我。”

“你也是存心認定了是我。”

對方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地將挽月的每一句質疑都如打太極一般擋了回去,挽月忽然有點心慌,自己像在麵臨一處深不可測的淵,這人雖年紀看上去不大與自己相仿,卻絕沒有馬齊那樣的赤誠、達福那般的敦厚。比葉克蘇還要難以捉摸,比阿瑪站在這裡的氣場也不輸一分。

鑾儀衛的人果然都是狠角色!怪不得很多官員也聞之色變。可他既知她是鼇拜家的,換成其他人多少有幾分忌憚,這人卻沒有。說出來的話叫人難辨真偽,像一團霧。

“你究竟是誰?皇親國戚?”

“差不多吧!”風拂起一樹落薇,卷起寶藍色衣袍的一角,少年紋絲不動,並沒有回答挽月的問題,“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恕不奉陪了。”

挽月繞到前麵,擋住玄燁去路,“就算真不在你手裡,也是你弄丟的,你得賠我。要麼幫我去找,要麼賠個一模一樣的。”

頭頂不知什麼時候飄了幾滴微雨,混在落花裡,四下裡靜悄悄的,一牆外的假山之隔,便是恍惚飄渺的鼎沸人聲。她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旋即狡黠一笑,“今兒是葉克蘇姥姥的壽辰,你一個鑾儀衛,不去巴結奉承你的上峰,反而孤身一人在這裡,沒想到閣下儀表堂堂,卻是個雞鳴狗盜之徒!”

少女黑葡萄般亮瑩瑩的眼睛,像掬了兩捧清泉,直流入人的心底,卻狡猾得像隻狐狸。

玄燁反而笑了,“聽你這意思,是想喊人捉我?”

少女沒應答,算是默認。

玄燁卻微微低頭,悄悄湊近她道,“那你不怕我殺人滅口?”

挽月一驚,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忽而明白過了,嫣然一笑道:“公子故意嚇我,讓我知難而退。為了一件瑣事,在一個朝廷一品大員家,殺另一個朝廷一品大員的女兒,那可得是驚天大案。彼時必定驚動皇上,發海捕文書滿天下追拿你,多劃不來!”

玄燁瞅著眼前鬼機靈的人,越發想笑,鼇拜這隻猛虎,怎麼生了這樣一隻張牙舞爪的貓兒?活像蘇麻喇姑嬤嬤養的那隻波斯碧眼通體雪白的卷毛貓。如若不是今日他有要緊的急事不好多耽擱,不然真想再多逗她一逗。

“改日我們再說這事好麼?”

“不行!你們鑾儀衛辦案子神出鬼沒,指不定明天你就又隱姓埋名潛入誰的府裡了,我找誰去?又萬一,案子極其凶險,你……”折在敵人手裡,後半句挽月沒有說出口。玄燁卻聽懂意思了,沉著臉道:“你是怕我萬一死了是嗎?”

“那自然不是不是。”挽月連忙擺手矢口否認,但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在光華寺外被血月教追殺的情形,至今都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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