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乞巧節 我要兔子燈(2 / 2)

“正白旗?”玄燁勾了勾嘴角,食指摩挲了起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蘇克薩哈真是四麵楚歌,還有呢?”

“鼇拜的黨羽比他激進,鼇拜並不讚成冒進。目前黨羽也分兩派,以班布爾善為首,主張反。鼇拜主張製衡,觀望再說。”

扳指在下顎線輕輕劃過,又在掌心握緊,“這次秋闈和春闈,朕要好好在漢人中選拔幾個賢能學子,朝中這些老臣,不能讓他們一直獨大下去了。”

玄燁抬眸,“還有呢?”

“還有?”葉克蘇疑惑,該說的都說了,還有未言儘的地方嗎?

“鼇拜家那個新來的女兒?”

原皇上是要問這個!葉克蘇忙道:“回皇上,也是據探子來報,鼇拜對這個女兒十分寵愛,已經給了很多珠寶、產業、房田。這女子也很討上上下下的歡心,來了有一個多月,人緣極佳。”

人緣極佳?她倒挺會籠絡人心的。

“銀子在哪兒,寵愛在哪兒。給她那麼多,看來是真疼愛這個女兒。”玄燁聽罷並不意外,繼續閱奏折,“能把禦賜之物贈予她額娘,足見寵愛。能做出這種不要命的蠢事,一可見其狂妄,二可見其魯莽,三可見鼇拜也是性情中人,三個都是致命弱點。這就好比一頭隻知道生撲撕咬的老虎,再勇猛,也鬥不過獵手。如果再護崽,就更容易對付了。”

葉克蘇也甚是讚同皇上的話,屋裡靜悄悄的,忽而有一陣輕微地響動,葉克蘇聽覺靈敏,對細微響動也很敏感,他循聲側首,發現竟是從右邊檀木架上一口越窯青釉瓜蔓紋敞口瓷缸裡發出來的,裡麵盛著淺淺的清水,還用幾片荷葉、鵝卵石做裝點,邊上趴著一隻小烏龜。

順著缸壁爬了一陣,發現爬不上去,反而四仰八叉翻蓋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葉克蘇:皇上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養這個了?

玄燁發覺葉克蘇在發怔,這可是極少見的稀奇事。抬眼卻見他正在觀察那瓷缸。

玄燁站起身,踱步到瓷缸前,見那小東西不知怎麼的,四腳朝天掙紮,他輕輕撥弄了一下,讓它重新翻過來。那家夥也不怕人,並不縮頭,反而生氣似的,爬到角落裡趴著不動了。

朕救了你,你還生氣?早知道讓你繼續仰著了。玄燁頓覺有趣又可愛,神色卻平淡如常。

葉克蘇也並未有疑,養花養鳥養龜,皆修身養性,磨人耐性。

“容若最近在做什麼?接觸哪些人了?方才來同朕比劃拳腳射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那個性子太柔太善,不隨他阿瑪那般老狐狸。”

葉克蘇回憶了下,“回皇上,近來奴才忙彆的事,未與容若來往。不過明日晚,馬齊邀我們幾個一道去什刹海逛廟會。奴才本不想摻和,給推了,讓奴才的三弟隆科多去。您要這麼說,奴才可以去替您探探。”

玄燁敏銳地捕捉到了要緊的字眼,微微側過身,問道:“馬齊?是不是上回在舅舅家打朕一拳那個馬齊?”

“正是他。”

玄燁的腦海裡浮現那日在佟國維家後花園,那個衝上來不由分說與自己打起來的紅衣少年,是在替人出手“教訓”他,看樣子和她很熟。“邀你去什刹海作甚?中元節不是還有幾日麼?”民間近年盛行在七月半過“鬼節”,什刹海那帶、清水河、京城其他幾條河流附近都有人趕燈會、戴薩滿麵具跳驅鬼舞、放河燈祈福,很是熱鬨。

“明兒是七夕乞巧節,什刹海那邊的廟會每年七月從初七便開始了,一直熱鬨到十五。”

竟是七夕。玄燁恍然大悟,不免自嘲,也是,自己哪裡會記得這個節慶,壓根兒就不過。

玄燁聯想起方才容若的欲言又止,心裡想道:那小子果然有名堂。問了他一堆有的沒的,又言及鼇拜。明晚逛廟會,馬齊必定邀了鼇拜家那姑娘,不曉得哪根筋子搭錯了,還邀了一幫子狐朋狗友。而容若起先憂心瞧上瓜爾佳挽月,萬一逛個廟會那二人彼此相中,倒叫旁人捷足先登了。是以匆匆進宮給他通風報信。

怪就怪容若這個人,優柔寡斷想得太多,又怕他與鼇拜不和,殃及其子女,索性不說了。怪不得方才在習武堂,那家夥一副胳膊肘子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拐的惆悵模樣!直接落荒而逃了。

玄燁的手輕輕敲了兩下瓷缸:容若啊容若!你還真是朕的好“兄弟”!你以為你了解朕,難道朕就不了解你了麼?

“這麼說,馬齊邀你們幾個一道去逛廟會,還喊容若了,想來還要賽詩。朕都不知民間每年七月這些節慶竟都如此熱鬨,明兒未時之後,朕也出宮瞧瞧去,你隨朕去吧!”

葉克蘇大驚,“皇上您又要出宮?”

這話讓玄燁聽得心裡不舒服,“什刹海很遠嗎?不就家門口?”

葉克蘇自覺失言,可一想到這一陣子,隻要是他負責皇上安危的事情,就會出岔子。上回阿瑪叮囑得對,萬一皇上有個不測,他有幾個腦袋夠砍?

呆板無趣的那張臉上難得流露出為難來,“皇上,什刹海明兒人特彆多,奴才擔心皇上安危。上回在光華寺遇上血月教教眾;在奴才家宅院裡,竟還發生那樣出奇的誤會。”

玄燁重又回到桌案旁,筆鋒沾了沾丹砂,落筆淡淡笑道:“又不會回回都遇上馬齊那樣的愣頭青與朕爭執;至於血月教隱匿在民間各個角落,這倒是頭疼的事。”眉宇間染上一絲狐疑,他批了一封甘陝總督的折子,繼而對葉克蘇道:“宮裡有漏洞,所以才會往外透風。明兒放假消息,安排輛馬車叫三福子坐上去,往城東寺廟去。”

玄燁頓了頓,抬眸看了一眼葉克蘇,“你給朕清出一條街來,閒雜人等都清乾淨。”

葉克蘇錯愕,“皇上,這不妥吧。”

玄燁抬手,將新批閱好的一份攤開,擱置到一邊。朱批剛閱好,墨跡未乾不能合上。顧問行站在一旁,負責將乾了的奏折合上,再整齊摞好。對皇上與葉克蘇的對話充耳不聞,隻照常忙碌著。

葉克蘇緊盯著玄燁的手,似乎不敢相信方才皇上對他發出的命令。果不其然,玄燁在伸手拿下一本後,開口淡淡補充道: “不許擾民。”

這還不如不說!又要清理閒雜人等,又不許擾民,這任務簡直比登天還難!

“下去吧。”玄燁頭也不抬,十分專注地繼續批閱,也對顧問行吩咐道:“你也下去吧。”

“嗻。”

“奴才告退。”

待退出乾清宮,葉克蘇特意在門口等了等顧問行,“顧總管,敢問皇上究竟是何意啊?”

顧問行笑道:“呀,這聖心奴才豈敢揣測?況且連大人您都不懂,奴才就更不懂了。”

“公公是跟隨皇上身邊的老人兒了,還請公公指點一二。”葉克蘇平時為人倨傲,但今兒皇上吩咐的事卻是棘手,隻得拉下臉來向顧太監討教。

顧問行轉身對門口的小太監吩咐道:“去,給葉克蘇大人取一把傘來。”小太監進屋,不一會兒便將傘給取來了。顧問行捧著傘,遞到葉克蘇手中,“公公這是何意?”

“連日來陰晴不定,奴才怕您走半道上淋雨。您帶領鑾儀衛,皇上出行貼身伺候,又要擺威儀、又要給皇上遮風擋雨,還要負責皇上安危,實是辛苦。傘您拿好嘍!”

仔細端詳著手中的傘,葉克蘇倏然間回過味兒來,影子侍衛不就是對皇上如影隨形麼?皇上讓他清出一條街,他便多派些鑾儀衛身著常服、或扮作商戶,跟在皇上附近,一丈方圓皆是他們的人,如同罩著傘,這不就是既未擾民,又確保了安全。

“多謝顧公公指點了。”

見他明白,顧問行也笑了,送葉克蘇下了台階。

葉克蘇邊下,心裡卻琢磨開了:皇上平時吩咐他做事,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甚少這般拐彎抹角,而且還是可以出難題。這分明是有懲罰他之意,看來是他最近什麼事情沒有辦妥,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他複盤起方才在乾清宮內,彙報一應任務時,皇上神色並未異常。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不悅神情的?電光火石間,葉克蘇陡然停步,拍了一下腦袋,他徹底明白了,是提到馬齊的時候。皇上還是在意上次馬齊動手的事情,不!也許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馬齊名義上邀眾人一起逛什刹海廟會,實則為的是鼇拜府的那位二小姐。皇上在意的是她!

他本知道此事,卻沒有第一時間同皇上彙報此事。若沒彙報後果是什麼?馬齊很可能會捷足先登,與那姑娘相好?

葉克蘇的步子放慢,皇上是擔心戶部尚書與鼇拜結為姻親、所以有意拆散?不,那直接讓他去便是了,何故自己親自上?除非……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美人也!

可那是鼇拜的女兒,是皇上政事上最大勁敵的女兒。

難道僅僅隻是看中了一個女子,為之傾心,想要將她得到手、並不去管可能帶來的對皇位的威脅?

旁人不知,他是鑾儀衛指揮使,是直接領皇上密令辦事的人。近一年來,替主子辦過很多秘辛事,他愈發知曉這位主子的心性,看似寬和,實則強勢;看似稚嫩,實則早已如被風霜磨礪過的雛鷹,在摔打中暗自養護自己的羽翼,靜待一飛衝天的時機。心狠冷酷吩咐他做的事,手段城府他是見識過的。絕非愛美人不要江山的主兒!

也許寵幸是假,捧殺才是真!

不論聖意如何,自己配合照做便是!葉克蘇一如既往地冷著臉,拾級而下。

轉眼便到了乞巧節那日,京城家家戶戶都格外熱鬨,尤其是有女兒的人家。按照習俗,家中女性長輩會在盆裡放上清水,放置到院子裡曬上一天。然後把針給丟進去,讓女孩兒們挑出來。若是能瞧見水麵上有畫影子,便是討到巧了。

一大早,阿林嬤嬤便把水盆給放到院中了。這水曬了有一天,早落了塵埃,再挑針出水時,總能瞧見圖案。惹得南星、忍冬等幾個小丫頭歡欣不已,“嬤嬤,我討到巧兒了!”

溫哲給送來了好幾件衣裳,供挽月她們挑選。南星和瑞雪她們先興奮上了,“小姐小姐,穿這件,到時候一定驚豔。”

瑞雪拎了一件銀紅色雲華裙,裙邊用金線繡了荷花,“這走起路來步步生蓮,那叫一個好看!”

南星蹙眉,“不行,紅色在夜裡太暗了,反倒不如月白色襯人素雅。你想啊,滿大街都是人,花紅柳綠的又是燈,紅色的進了人堆就瞧不著了,不如月白出挑。”

二人爭論不已,挽月笑道:“好了,我都不選,我要那個……淡黃色和藕粉色。”

南星和瑞雪皆皺眉,“這件啊!太素了!”

“就穿這件,我又不去找夫婿,穿那麼好看做什麼?”挽月打定了主意,叫瑞雪給拆了頭發,重新梳了個簡單的旗頭,隻簪了一朵珠花並一個帶小流蘇的簪子。

待幾人梳妝打扮好,馬車早已候著了,樂薇倒是穿了件鮮亮的蘇綢湖藍色旗袍,衝挽月揮揮手,“小姑姑,什刹海在西邊,咱坐馬車吧。”

樂薇和挽月同坐一輛,擠擠熱鬨。挽月同樂薇叮嚀:“我上回答應你舅舅,純粹是不忍心一口拒絕到底,所以讓他多找幾個人來。到時候你可得站在我這邊,始終與我寸步不離,不可自作主張,留我跟你舅舅獨處的機會。”

樂薇垂頭喪氣,“原來舅舅的心思已經被你看穿了。你是真不想做我小舅媽啊?”

挽月戳了一下樂薇的額頭,“想什麼呢你!我是你姑姑還不夠!就那麼想我嫁到富察家?不許有花花腸子,給我老實一點!”

被挽月這麼一訓,這一路上樂薇果然老老實實,原本按照馬齊給她準備的詞兒,準備了一籮筐的誇讚,此時也隻好咽了下去。

馬車到了德勝門附近,停了下來。

“小姐們,前頭馬車實在太多了,進不去。不若你們就此下來走走吧!”

挽月同樂薇聞聲,一起興致勃勃牽手下了馬車。待車簾掀起的那一刻,見到眼前情景,挽月方歎為觀止。

街口密密挨挨停滿馬車與轎子,眼前人影幢幢,都是十幾歲的青年男女,一眼望不到儘頭。夜幕初垂,街兩邊的商鋪都亮起了五彩紙糊的燈籠,同一家挨一家的鋪子連成一片,宛若天上的銀河落入凡間,鋪滿了一顆有一顆星子。

原來這就是乞巧節的熱鬨。

樂薇已經司空見慣了,大搖大擺地向前走著,“今年沒什麼新鮮的,這些東西都和往年一樣。就是人多,牛郎織女都趕在今天相會了。人都能搭個鵲橋出來。”她隨便看著,一邊同挽月說著話,見挽月一雙美眸間儘是新奇與欣喜,樂薇也高興地擺了擺繡了玉蘭花紋的月華裙,“怎麼樣?熱鬨吧?這都不算什麼,等中元節的時候那才叫真的熱鬨,還有上元節。”

有一個個戴著麵具的人迎向走來,那些麵具全都做得麵目猙獰,形似鬼怪,邊走邊跳著奇怪的舞。

挽月看著他們,感到怪不自在的。“樂薇,這些是什麼?”

樂薇“哦”了一聲,忙解釋:“小姑姑你彆怕,他們戴都都是薩滿麵具,京城的滿人還有東北的其他部落,很多都信薩滿教。這些麵具不是鬼,是神,都是用來驅逐邪魔的,祈求平安健康。前些年中元節的時候大家才會戴麵具出來。這兩年從乞巧節便開始熱鬨了,很多人也都會戴。喏,也給你一個!”

聽完樂薇的解釋,挽月心裡便不怕了,反倒好奇地打量起手中的麵具來,在臉上掩了掩,再看樂薇的麵具,“你的比我的還醜還像鬼!”

兩個姑娘一路走一路笑著。

“月兒!”是馬齊的聲音。。

挽月回頭,隻見馬齊今日穿了一件深綠彈墨竹紋直綴,比之平日裡的瀟灑恣意多了一分穩重,左手拿著一個糖人,右手是一個紙包,“你餓了吧?新買的驢打滾。”

樂薇忍不住背過臉去,真是沒眼看,舅舅啊舅舅!剛吃完晚飯,吃什麼驢打滾啊?又甜又膩又噎人,嘴都糊上了,還怎麼說甜言蜜語?

挽月覺得眼前的少年真是太真誠可愛,這次沒有推辭,欣然接受道:“謝謝樂薇的小舅舅。”轉而碰了碰樂薇,“給你一個,你吃不吃?”

“我吃我吃!”

“你朋友們呢?”

馬齊轉頭介紹,“你都認識,葉克蘇,他弟弟隆科多;這位是明珠大人家容若,曹璽大人家的兒子曹寅。”

曹寅一見到挽月,登時認了出來,大為驚訝,“哦哦,是你啊!原來你是鼇拜大人家的女兒!”我的天,我竟然當著人家東家的麵,罵了半天鼇拜。長生天啊,地上變出條縫兒,讓我鑽進去吧!

挽月笑著寒暄了幾句,目光卻不動聲色劃過葉克蘇身上。這人怎麼也來了?她對他著實沒有什麼好印象,一張無甚表情的臉,讓人猜不透冷麵底下的真實心思,很神秘。或者說,他效忠於的主子心思很神秘。

什刹海對岸放起了煙火,人潮忽然湧動起來,眾人紛紛都朝前擠著。

“哎哎,彆擠散了!”

幾人如同銅牆鐵壁,擋在挽月和樂薇周遭,馬齊看見容若伸手,不由想起小廝如風白日裡對自己說的話,見那容若今日也穿了一件和自己顏色相近的衣裳,卻穿得比他穿得好看似的!那小子肩更寬,腰更窄,袖口還繡了什麼紋路?

“挽月姑娘小心,您往這邊走。”容若話音剛落,馬齊便伸手擋了他,不客氣道:“挽月姑娘今日我護著了,不勞你操心。”

容若發笑,這小子是把他當做假想的敵人了不成!瞧這神情,似要把他打一頓似的。

樂薇招呼挽月,“姑姑,這角燈也好看!”

挽月同她一起擠到賣花燈的攤位前,昏黃的燭光因燈罩的顏色而映出七彩的光暈,讓人忍不住心生暖意。

賣燈人熱情地伸出手介紹,“二位姑娘,買一盞燈吧,可以去河邊放。”

樂薇興高采烈地挑選起來,挽月卻留意到賣燈人的手掌心,滿是繭。紮燈的人,應當常用的是手指,和前手掌處。而這人的繭子卻在掌心兩處,和阿瑪的一樣,是握兵器的手!

她不動聲色地朝四下裡看了看,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並無異樣。

馬齊呢?

不知什麼時候,馬齊、容若那幾個已經被擠散了,周遭隻剩下她和樂薇,還有一個不遠不近跟著的冷麵判官。她心下頓生警惕,但略一思忖,便了然一笑:是那個人來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