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嶽先生 挽月一口茶沒掌住,儘數噴了出……(1 / 2)

歲月並沒有在這位曆經三代皇帝、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臉上留下太多風霜的印記, 相反,昔日明亮清澈的雙眸如今卻愈發睿智沉著。

她的目光變得迷離又慈祥:“玄燁啊,皇祖母今兒來瞧你, 突然發覺啊,你竟然都長這麼高了。想起那年, 哀家牽著你的手,帶你登上皇位,你才八歲。一眨眼的功夫, 就長成巴圖魯了。”

玄燁赧然一笑,旋即感激道:“若無皇祖母扶持,玄燁又怎會有今日?您是朕一生都要尊敬擁戴的人。”

太皇太後輕輕觸摸孫子的額頭, “皇祖母很欣慰, 看到你漸漸成長為咱大清有擔當、有謀略的皇帝。待你能親政, 皇祖母啊, 也就放心待在慈寧宮裡, 過過含飴弄孫、天倫之樂的日子了。”

聽到此, 玄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兩手握拳, 有些不自在地在大腿上敲了敲。

看到孫子的臉色微變,太皇太後也知曉了玄燁的態度, 雖是無奈, 但也不惱,“瑤嘉是個好孩子,隻可惜福氣薄。這兩年來身子也愈發不好。哀家如今也不盼著她為皇家開枝散葉了, 隻盼她能好好養身子, 能平安康健。

可你一直後宮空置,更沒有皇嗣,大臣們意見都很大。這對一個帝王來說, 是大忌,會引起朝政不穩的。”

玄燁猶豫道:“可朕已經打定了主意,在沒解決完鼇拜和三藩的事之前,並不想考慮後宮的事。”

“這不衝突。”

“孫兒沒心思。”玄燁打算退讓一步,“您再給孫兒一年時間門好不好?一年後,孫兒必定聽您的,為皇家綿延子嗣。”

雖嘴上說著軟話,眉宇間門難掩倔強本色,其實玄燁長得並不很像他皇阿瑪,相貌大多隨了孝康佟佳氏。可有一瞬間門,布木布泰有些恍惚,仿佛在孫子身上看到了她的兒子福臨的影子,甚至太宗的影子。

她年紀大了,喪夫又喪子,一個人從年紀輕輕起便肩挑江山的重任,她害怕再經曆第三次。她想將這個自幼便早慧懂事、堅強到令人心疼的孩子,扶持到他能夠坐穩江山,再將他親手交到一個知冷知熱、能與之同心同德,共看錦繡山河的人手裡。這樣即便將來有一天她撒手西去,也能安心了。

想到這裡,太皇太後打算迂回戰術,“皇帝以國事為重,哀家高興還來不及呢!你既不想選妃嬪,那哀家便也不勉強你。好在靈珊馬上就要搬進宮裡,能陪著哀家。到時候再多選幾個伴讀,宮裡可就熱鬨了。哀家就喜歡小姑娘。不知內務府都選了哪些人進來?”

玄燁吩咐顧問行道:“你去內務府把明珠叫來,將淑寧郡主待選伴讀的名錄帶過來。”

“嗻。”

不一會兒,明珠便帶著名錄到了乾清宮。

“微臣給皇上、太皇太後請安。”

“免禮平身!明珠,你把擬的待選名單給太皇太後跟朕說一下。”

“嗻。”明珠展開了名錄,念道:“輔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慶琳,年十六;內閣學士陳廷敬之女,陳佳吟,年十四;弘文院學士、一等輕車都尉圖海之妹,馬佳令宜,年十五;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之侄女,赫舍裡雲初,年十四。”

念到這裡時,玄燁同太皇太後相視對望,看來他們雖然不介懷,赫舍裡氏一族卻心急多了,畢竟事關家族榮耀。

明珠繼續念道:“國子監祭酒李遠山之女李清,年十六;輔政大臣鼇拜之女,瓜爾佳挽月,年十六……”

太皇太後打斷了明珠,疑惑道:“哀家記得鼇拜隻有一個女兒,曾說親於蘇克薩哈家,兩家曾因子女婚事弄得不歡而散,不相往來。他夫人也去世得早,怎麼還有一個這麼小的?是收的義女?”

玄燁坐在一旁不做聲,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明珠解釋道:“回太皇太後,微臣核實過,確是鼇大人家千金,是如夫人所出,母女皆已入族譜。另,赫舍裡氏家選來的那位千金,也是庶出。”

太皇太後撣了撣旗袍,“哀家知道了。這什麼出身,哀家不是很看重,一個個的都是一品、二品朝廷重臣家的女兒、姐妹。不過,這鼇拜竟也會將女兒送進來做伴讀,究竟打得是什麼主意?這,又是在給咱們祖孫出難題啊!”

說罷,太皇太後看向了坐在一旁半晌沒有作聲的玄燁,她知道皇帝近年來與鼇拜關係勢同水火,提到鼇拜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隻因主弱臣強,實力尚有懸殊,才一再忍讓。如今他還要將女兒安插到這皇宮裡來,心思也由此可見。

“玄燁,你說呢?”皇太後見他麵上並無半分笑容,眉宇間門凝重,似有不悅,以為他是不願意,又要同鼇拜置氣,於是便同明珠說道:“明珠啊,你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

待明珠出去後,太皇太後才勸慰起玄燁來,“哀家瞧你不做聲,可是對鼇拜送女兒進宮做伴讀的事情介懷?依哀家看,這鼇拜恐是眼見索尼不在了,皇後赫舍裡氏又久沒有子嗣,所以動了送自己人進宮的心思。不過,他既已上報內務府,女兒也符合伴讀的要求,若沒個合適的理由打發,就這麼下了鼇拜的麵子,恐又會鬨出一番風波。你覺得呢?”

玄燁沒有反對,而是同太皇太後笑道:“皇祖母,這不過是選區區郡主伴讀,又不是選妃嬪,鼇拜這心思恐怕是動錯了吧。您也……記岔了吧?”

太皇太後旋即反應過來,祖孫倆心照不宣,皆搖搖頭笑了起來。“是哀家老糊塗了!是啊,這本就是選伴讀,又不是選秀女。他若願意送進來,賣他個麵子安撫一下又如何?而且人又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掀不起多大浪來。若那丫頭同她阿瑪一樣,不是個省事的,那也好辦。哀家可做主,將她賜婚給裕親王福全做福晉……”

“萬萬不可!”

太皇太後驚詫,皇上竟會反應如此之大。

玄燁似也意識到有幾分失態,站起身來向太皇太後失禮賠罪,“皇祖母總讓孫兒喜怒不形於色,要隱忍克製,但孫兒還是稚嫩了,尚需要費心思去琢磨。朕也是被那鼇拜氣糊塗了。您方才說,想將他女兒賜婚裕親王,朕認為不妥。”

他緩緩起身抬頭,定了定神,堅定道:“鼇拜一黨已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若此女嫁給裕親王,那便和鼇拜做了姻親,焉知兄弟是否睨牆?”

太皇太後神色微動,看向孫子的眼眸中水光盈盈,驚詫之餘更加心酸,那個白玉無暇的孩子,終究還是漸漸長大了,有主見,有多疑,有帝王之血的冷酷。

玄燁以前絕不會忌憚福全,不過想來也是,畢竟鼇拜權勢滔天,誰有了他做助力都如虎添翼。

“朕也怕,有朝一日除掉鼇拜的時候,會因此傷了裕親王福晉的心,那也等於是傷了福全的心。所以寧願開始就不要賜這個婚。”

“哀家也隻是這麼一說。既然如此,那便暫且順了鼇拜的心意,讓她女兒進宮來。哀家多加留意便是。”

門外顧問行恭敬通傳道:“皇上、太皇太後,鑾儀衛指揮使葉克蘇大人求見。”

太皇太後站起身來,“你忙你的吧!”

玄燁跪在地上道:“孫兒恭送皇祖母。”起身時,才發覺那扳指上已都是手心的汗。他張開手掌,自言自語道:“真是的,怎麼會突然出這麼多汗?”

不過似乎心情暢快了很多,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布木布泰從乾清宮中出來,與葉克蘇走了個對麵。“你就是佟國維家那孩子?”

“奴才佟佳葉克蘇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金安。”

布木布泰右手提了提那龍紋拐杖,從葉克蘇身邊走過,難得不悅地嘀咕了一句,“一個兩個都不成家生子,真是有悖祖宗!”

葉克蘇聽得一頭霧水,心裡道:我今兒是招誰惹誰了?

顧問行微笑著,忙對他道:“葉克蘇大人,您請吧?皇上等著您呢。”

葉克蘇深吸一口氣,邁了進去。

玄燁一看到他就大為暢快,“葉克蘇你來啦?找朕所謂何事?”

葉克蘇發覺今兒皇上似乎格外愉悅,都快喜上眉梢了。“回皇上,鼇拜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兒來我家找我商量一件事兒。”

玄燁本來正準備在書桌前坐下,聽到這話,身子一滯,坐下後拿奏折的手也慢了許多。他眯了眯眼,打量上葉克蘇的臉,“她去你們家?她怎麼知道你住在哪兒?”

葉克蘇:皇上這是抓住了什麼奇怪的重要之處?明明他說的隻不過是一句再稀鬆平常不過的話啊!

“回皇上,奴才也問過挽月小姐這句話,她說是上回在奴才祖母壽宴上,偶然聽奴才額娘所說,便有心記下了。”

有心記下?她為什麼要有心記這種細枝末節?她什麼時候對葉克蘇這般上心了?

玄燁提起筆,蘸了蘸墨汁,“哦,接著說。”

“她來找奴才,是想請奴才幫她一個忙來著。”

手停滯,提著筆懸在紙的上空,一滴墨不小心滴了下來。玄燁瞥了一眼,沉聲喊道:“顧問行!”

顧問行陪伴皇上多年了,一聽聲音覺得不對,趕忙過來一瞧,隻見宣紙上好好地多了一個墨點。“奴才該死!”忙麻利地幫皇上更換筆墨紙硯。

葉克蘇接著道:“她似乎對江南織造上的事情格外上心,奴才剛在南邊查出些眉目,不會是鼇拜家聽到什麼風聲了吧。”

玄燁側首,修長的手指輕輕劃了兩下眉毛和鼻梁,“你把她找你的前因後果都同朕說一遍。”

葉克蘇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地回稟,提到挽月稱呼他為“葉克蘇哥哥”,言及兩家是世交、企圖跟他套近乎好辦事時,他瞧見皇上的臉色沉得能擰下水來。

做鑾儀衛的慣會察言觀色,葉克蘇停止了回稟,小心翼翼地問玄燁道:“皇上,您?”

玄燁捏了捏眉心和鼻梁處,末了握緊了拳頭,蹙眉淡淡斥道:“不愧為鼇拜之女,狡猾至極!你可莫要為她輕易牢拉攏去。”

他抬眼看向葉克蘇,葉克蘇忙道:“奴才誓死效忠皇上,豈會被花言巧語所惑?”

“接著說吧。”

“嗻。”葉克蘇繼續將挽月所托之事與自己在江南所查到的事情,一一同玄燁講儘。

玄燁聽罷,“不管她是否聽到風聲,還是無心之舉。既然送上了賬本,那你就順水推舟查。人家送上門,不比咱們偷摸查要方便得多?”

他總隱隱覺得,這對父女在向他頻頻示好。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另有所圖?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伴讀進宮,玄燁反而不去猜疑了,真示好也罷,另有所圖也好,鼇拜,朕倒要看看你們父女究竟有多大能耐!那就較量較量!

搭在桌案邊上的右手“當當”敲了兩下。“你就大膽地去查!不必顧忌!”

“嗻。江寧織造劉德彪貪贓枉法,勾結富商,強買強賣牟取暴利板上釘釘。奴才除了查到這些,還查到一點眉目,懷疑和宮裡的人有關。”

“誰?”

“十三衙門太監總管吳良輔。”葉克蘇又道:“奴才還懷疑,上回您出宮去找行癡大師,也是宮裡走漏的風聲。”

玄燁心道:身邊也是危機四伏,這個皇位坐得還真是不易。

葉克蘇試探著問道:“皇上,假若查出來此事同鼇拜本人沒有什麼乾係,皆是底下人所為,那……需不需要奴才讓它變成鼇拜一人所為?”

玄燁方才正緊鎖眉頭沉思,聽葉克蘇言及此想法,與之直視冷聲道:“朕器重、信任鑾儀衛,將心腹之事交由你們去做,不是讓你們顛倒黑白、辦出冤假錯案的。”

葉克蘇忙跪下,“奴才該死!不該自作主張!”

玄燁揮揮手,他知道葉克蘇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先前自己同鼇拜成見頗深。不過這些年,鑾儀衛行事狠辣,審理案子有手段。這裡頭到底有沒有冤案,恐怕他當真要思量思量,是以也該提點約束一下葉克蘇。

“鼇拜最近挺老實,不必刻意給他安罪名了。你就去查,查到是誰便是誰。朝中有不少不滿你們鑾儀衛辦案的聲音,削弱鑾儀衛權力的奏折比比皆是。都被朕給壓下去了,你不要叫朕失望。”

葉克蘇的心間門起了一片烏雲,低頭跪拜道:“奴才告退。”

轉身之後,他總覺得背後有點涼颼颼的,皇上今兒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是不滿他查此事可能泄露風聲給鼇拜知道了嗎?他搖了搖頭,徑直走下台階,一邊在心裡道:近來差事真是越來越難乾了!俸祿也不多,聖心還難測!

時值金秋,無論皇宮內還是皇城外,皆是一股子桂花的清甜味道。

南星用桂花搗碎了,和上蜂蜜,給悠然居的幾個女孩兒做桂花糕吃。瑞雪在用桂花製成的香熏衣裳,忍冬站在院中的一棵棗樹底下,拿著杆子打棗子吃。

園子裡楓葉紅得如火,挽月摘下一片,夾在書中當做書簽。她盯著忍冬看了好久,心下一個主意也琢磨了好幾天了。前兩日,馬齊過來告訴她,她要的蜀錦已經從蜀地押鏢運過來了,快的話不出十日便到,問其送到何處庫房。

當然不能放天衣閣了,那是用來和天衣閣打擂台的。

她坐在桂花樹下,裙子上也落了些許桂花。挽月撣了撣裙子,衝打棗子的忍冬招招手,“忍冬,你過來!”

忍冬正舉著杆子,收獲滿滿。聽到小姐喚自己,還以為她是嘴饞了。於是樂顛顛地捧著秋棗,向挽月走過去。“小姐,這兒可甜可脆生了!”

“你過來坐。”挽月衝自己身旁的石凳子努努嘴。

不知怎的,忍冬有種毛骨悚然之感,“小姐,我怎麼覺得您笑裡藏刀啊?忍冬愚笨,有什麼事做錯了,你儘管罰我。”

挽月知這妮子一向膽小,但同南星不一樣,南星內斂沉穩,但不擅長交際,臉皮也不夠厚,不如忍冬會胡扯,與各院的小丫頭都挺交好。而且她老家是蘇州縣郊,江南口音很重,這也是能派上用場的。

各人有各人適合乾的事兒,最主要是那天去天衣閣,隨身帶的是南星和瑞雪,唯有忍冬沒漏相。作為二等丫鬟,平日裡也沒有什麼機會替她出去辦事。

挽月笑盈盈道:“我想讓你幫我辦件事兒。”

忍冬乖順地點點頭,“小姐吩咐我做什麼,自然忍冬就做什麼。”

“附耳過來。”

挽月同忍冬耳語了一番之後,忍冬大為驚訝,不解地問道:“您這不是自己同自己打擂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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