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待選伴讀 美則美矣,毫無靈魂(1 / 2)

燁娘子, 還葉娘子呢!他怎麼不說他叫火先生?虧他想得出來!等事成之後,他若是曉得同他打交道的“嶽先生”就是她,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光景?保管眉毛都要驚掉了。

想想這一幕, 挽月就覺得好笑。

不過這一口茶噴得倒好,正濺在溫哲吩咐人給送來的、明日進宮麵見太皇太後和郡主要穿的旗袍上。

“我的小姑奶奶!”阿林嬤嬤忍不住輕呼,趕忙跑過來查看, 一看心下不由一緊,那茶湯本就是有顏色的, 選的衣裳又是石榴紅, 胸前如同“開出”一朵藍紫色的花兒。

瑞雪瞧著一陣心疼, 昨兒她用香料熏了許久呢。阿林嬤嬤惋惜地搖了搖頭, “換一件吧!”

瑞雪趕忙轉身去挑另外的,“還好大奶奶給咱們備下了好幾件, 小姐, 要不擇這件薔薇色的吧!要麼桃夭色, 全都嫩嫩的,襯得皮膚白, 又顯得恬靜。”她可喜歡看自家小姐穿粉色、黃色一應淺色了,端坐在那裡像畫中美人。

阿林嬤嬤也邊理衣裳邊轉過頭來道:“大奶奶昨兒差人送人衣裳過來的時候, 意思也是想讓您先選這兩件薔薇色、玉色的,明兒進宮不比平日裡去宴席、遊園, 什麼鮮亮穿什麼。太皇太後年歲大了, 定是喜歡恭順乖巧的小姑娘,穿紅太過張揚。”

挽月走過來, 摸了摸其他幾件衣裳的袖子和衣擺,一口回絕道:“不要!就要那件赤焰色。”這爹都狂拽成那樣兒了,閨女還裝什麼小白兔?她就是打扮素淨得如一個村姑, 在康熙和布木布泰那祖孫倆的眼中,也是一披著兔皮的虎崽子。還不如不遮掩算了,反倒符合彆人眼中的人設。

瑞雪苦笑,將那件赤焰色地單獨拎出來,裁剪得倒也合身又精妙,縷金牡丹紋雲錦的旗袍,墨色滾邊繡著靛色蝶紋,正好壓得住紅色,不至於太過花團錦簇。

挽月看了又看,很滿意。

阿林嬤嬤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待日後到了宮裡,您可不能像剛才那樣,一個沒忍住就就大笑出聲甚至噴出口茶來。雖也不是讓您笑不露齒,可您多少也得端著些、拘著些禮。”

挽月白皙的麵上浮上一層紅暈,“知道,嬤嬤放心,我心裡有數、有分寸的。”實在是忍冬說的那事兒太過於有意思,她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瞥見阿林嬤嬤正無奈又嚴厲地嗔著看她,挽月隻好肅容,正襟端坐起來,尋了個由頭,把忍冬叫到自己平日裡習字書畫的屋中。

“明兒我也就是去宮裡走個過場,回來後離正式進宮做伴讀還有些日子。不過在那之後,我便得小半月都不能回家一趟了,這布莊一應的事情都得你去做。”

忍冬手一哆嗦,“小姐,我一個人不行……您饒了我吧!”

挽月拉起她的手,握了握,“你行的。你瞧,你按我是的吩咐去學、去做,不是一樣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實在有急事應付不過來,就去尋我阿瑪,讓他找人給宮裡的我傳話。你聽好了,明兒你就把雲繡坊所有的織品都開賣,以低於京城市麵上一成的價格去賣。彆人家一匹買一百兩,咱們就賣九十;賣五十兩的,咱們就賣四十五兩。等過了七天,所有品類再降一成,越往後越低,意思你懂了麼?”

意思是懂了,但意圖忍冬還是不明白,“小姐,您這樣不是會虧很多麼?”

要的就是虧啊!不虧怎麼賺?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嘛!

“什麼喜事兒笑眯眯的?”

挽月聽見是嫂子溫哲的聲音,溫哲一邁進屋,便見瑞雪她們在理一件赤焰色的衣裳,其餘都都推到一旁去了,便曉得這小姑奶奶又是自己選的,輕笑一聲,這倒也對她的脾氣。

姑嫂兩人挨著榻坐下,溫哲同挽月道:“你放心,宮裡我都打點好了,淑寧郡主那邊,我也送了禮。待選那邊沒什麼,也就是過個場,明兒同太皇太後、郡主她們見上一麵而已。往後進宮伴讀,同淑寧郡主相處的日子久著呢。聽說那位郡主,性子孤僻,話不多,身子又弱成日裡病怏怏的。說好聽的是郡主,其實……京城誰都知道。你也不必太拿她當回事兒,但也不能不把她當回事兒,分寸得掌握好了。”

挽月點點頭,“大嫂對我最好,連這些細節都替我提前思量清楚了。”

溫哲眉眼笑得彎彎,“先不多說了,旁的待你明日回來再細講吧!”

旁的?還有什麼旁的?細講?還要細講什麼?挽月聽得一頭霧水,但見溫哲笑容曖昧,意味深長,瞧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還沒待她問,溫哲已經從榻上挪下去了,“早些歇息,明兒可不能腫著眼睛去。”

挽月起身,送溫哲出門。走出悠然居門時,看見不遠處抄手遊廊站著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吉蘭姑姑。”挽月知她在府裡資曆比阿林嬤嬤還要深,威望也高。並不曾因為和敏鳶之前的一些齟齬,同她一個下人為難。

吉蘭不卑不亢地向挽月行了一個福禮,“二小姐,聽聞您明日待選郡主伴讀,老奴特來提前恭賀。”

“多謝姑姑了。”挽月淡淡笑道。

吉蘭抬起頭,恭敬同挽月道:“奴婢來就是同您說一聲,您此次入宮做伴讀,切記莫要同遏必隆大人家的慶琳小姐走得過近。”

挽月抬眸,打量著吉蘭,這個常年跟在喜怒無常大小姐身邊的下人,有種不同於阿林的睿智和超脫。

吉蘭也看著挽月的眼睛,“慶琳小姐跟您不一樣,不是個心地純良的。瞧著圓滑,實際也圓滑。雖他阿瑪同您阿瑪在朝為官,私交甚篤,但這回您二位一道進宮,立場便不同了。您多少提防著些沒壞處。”

這些誠然挽月也想到了,並非是她清楚那個慶琳的為人,隻是她們這些人都是帶著家族使命來的,說白了就是競爭上位者。真不爭的人就同樂薇一樣,叫家裡尋個要嫁人的借口縮在窩裡了,但凡整淡泊名利形象的,便都是假象。更不用說在後宮裡談什麼純友誼了,隻有盟友,沒有朋友。隻要不是敵對關係,就都是好關係。

不過這話從吉蘭口中告誡出來,她還是有些意外,挽月手中捏了個帕子,兩手交疊坐在了遊廊的歇息處,“這麼說,你其實也一直看得清,鈕祜祿慶琳的性子。那為何不對大姐加以勸阻呢?”

吉蘭歎了一口氣,道:“沒人玩兒唄!這麼多年了,也就慶琳小姐這麼一個忘年交。大小姐是個可憐人,雖說同她性子也有一定乾係,但幼年起便沒額娘疼,阿瑪也不上心管的,也不若納穆福大爺可以成日裡出門,在朝為官。她不曉得如何同人交往相處,趕走了兩任夫婿,名聲不好後,更不願出門了。您彆看她同老爺不睦,其實心裡在意著呢。”

挽月隨手晃了晃帕子,看了眼不遠處一株開得如火如荼的紅楓,莞爾一笑道:“要說可憐,誰不可憐?打皇城外頭去瞧瞧,順著京郊再往西瞅瞅,吃不上飯的人比比皆是。能托生在咱們這樣的家裡,就莫要矯情了。若說沒爹娘疼愛,那身上穿戴的綾羅、嘴裡吃的珍饈,不是爹娘給的,又是從哪兒來的?人不能總指望著旁人拉自個兒一把,掉到井底的時候不用人拉就會掙紮著往上爬了。”

說到底還是好日子過多了,真要到了抄家沒落那一天,這些小姐公子哥兒的,不定怎麼活呢!當然了,自己也沒見識經曆過,想象不到將來真到那一天她會如何麵對那境遇,說不定也活不下去。總之肯定很慘,所以現在竭儘所能不要它發生。

“還是謝謝吉蘭姑姑提醒了,往後我在宮裡時間久,家裡還望大姐多儘孝悌。”挽月站起身,悠悠順著抄手遊廊往悠然居回去了。

吉蘭什麼也沒多說,隻對挽月深深地福了一禮。

是啊,若說不易,這世上又有幾個人真正稱得上順風順水呢?都是在不同的境遇裡努力活著罷了,人家的好你光瞧著了,人家的苦也未必讓你知曉。這二小姐,是個活得通透的人兒呢!

風過十裡荷塘,已不見嬌羞可愛的粉荷與蓮蓬,隻剩筆直的莖與僅存的幾片蓮葉孤零零地立於水中。殘陽如血,鋪在瑟瑟的水麵上,將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一層初秋的寂寥。

天色開始暗得早了,恪純長公主府內婢女已經開始點上燈。

“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

廊下籠中的畫眉撲棱了兩下翅膀,想要飛起,最終卻又落在了金色的鳥籠裡。

坐在窗前正提筆寫字的靈秀少女目光不自覺被那畫眉所吸引,雙眸間似有盈盈水光。

來掌燈的婢女柔聲細語叮嚀道:“郡主,太醫說了,您少思慮,對調養身子有好處。”

吳靈珊輕輕側過身,歎了口氣,“尋青,你看那籠中的鳥,是不是同我們很像?”

“世子爺。”門口的婢女們行禮。

吳靈珊側身,見自己的長兄吳世琳從外頭走了進來,麵上說不清是喜還是憂,見到她後,先是皺了皺眉,“小妹這是又悲春傷秋了?”

吳靈珊忙將濕潤的眼角用絹子拭了,“隻是寫寫字而已。”正說著,桌上剛寫完的紙已經被吳世琳拿在了手裡,喃喃念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你怎麼能寫這樣的詩呢?”

麵對兄長的無端指責,吳靈珊心尖一顫,剛剛拭去的眼角再次微紅起來,“這是唐杜甫的詩啊!”

吳世琳一邊已將那抄寫好的紙引到燈中的燭火處燒儘,一邊對妹妹嚴肅正色道:“國破?破誰的國?誰的山河?雖說你是無心謄寫,可這要是被有心之人得去,咱們一家不定要被安上什麼罪名。現在是什麼處境,你究竟知不知?”

“我知道。”吳靈珊聲音本就細小,這一問答更是幾不可聞。

吳世琳也曉得自己方才態度有些急了,妹妹本就柔弱善感,身子也不大好,看見她這副樣子,不由也心疼起來,“靈珊,你莫要怪大哥方才責怪你。唉!實在是如今形勢所迫,爺爺那邊還有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與朝廷日益對抗,皇上對此早有不滿,父親連日上朝都很沒臉麵,咱們家這一支是徹底被那邊放棄了。”

吳靈珊紅了眼圈,緊緊攥住了手中的絹子,是了,他們一家也許連籠中的畫眉都不如,他們是質,小命緊緊握在彆人的手裡。

吳世琳一眼瞥見右側桌子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禮物,“這些可都是明日要待選伴讀的朝臣們送過來的?”

吳靈珊順著看去,點了點頭,“是。我看了,名冊上的每一戶人家都送了。”

吳世琳好奇地隨手拿起一兩件端詳,忍不住感歎道:“這麼大一顆夜明珠,便是宮裡也極難見得。也就鼇拜這樣的權臣能如此不吝嗇地送出手了。”他聽說,此番選伴讀,鼇拜的小女兒也在冊。

吳靈珊對這些身外之物並不十分感興趣,隻淡淡對兄長陳述道:“上午皇上表哥也來了,陪母親坐了會兒、說了會兒話。”

“噢?”吳世琳登時轉過身來,“皇上還說了什麼?可有來找你?”

吳靈珊點點頭,“他問了我選伴讀的事情,又問我想選什麼樣的伴讀。我說都是大清忠勇之後,靈珊不敢自斷,還請皇上和太皇太後替靈珊選擇。他沒多說,隻笑笑說我按照心意挑我喜歡的便好。隻不過,在名冊中有三位輔政大臣的女兒,讓我務必都選了。想來也是為了安撫臣子心。”

吳世琳心中念頭微動,猶豫了再三,踱步到妹妹身前,同她語重心長道:“好妹妹,咱們的處境如今連往日都不如,隻怕是朝不保夕了。此次入宮陪太皇太後,於妹妹而言其實是絕好的機會。你與皇上年齡相仿,有同輩情意,又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何不就此把握良機,留在皇上身側為妃為嬪呢?”

“啊!”吳靈珊輕呼出聲,不可置信地看著哥哥,手中的絹子隻怕要被絞斷了。

“我妹妹不進宮陪王伴駕!”說話的人似乎是用儘全身力氣,才說出鏗鏘的這一句,說完後便長長地提了一口氣緩緩。

“二哥……”

撥開珠簾,從月門裡走出來的是恪純長公主的次子吳世璠,他一邊撫了撫心口,一邊直勾勾地盯著吳世琳的眼睛。

吳世琳有幾分厭煩之色,他的這倆弟弟妹妹,一個賽一個病秧子,小妹靈珊隻是身體嬌弱,二弟世璠卻是娘胎裡帶來的不足之症,多年來湯藥不斷,也不曾見好。都說是母親嫁給質子不情不願,又兼鬱鬱寡歡,是以剩下來的兩個孩子都不大健康。

他這弟弟本也生得一副墨眉薄唇桃花麵,清俊風流的十分好模樣,卻因孱弱蒼白,而減了一分容貌,眼神更是陰鷙。

吳世璠走近到吳世琳跟前,同長兄麵對麵站著道:“我說我妹妹不進宮去陪王伴駕,你自己想抱康熙的大腿,怎麼不把自己送上去?”

“你……”吳世琳氣得語塞,又自知理虧,乾脆一拂袖道:“我這不也是為了大家好!”

“拿親妹妹換保命換前程,你還真是‘好’哥哥。”吳世璠言語中不乏譏誚之意。

吳世琳白了弟弟一眼,“你還是自己保證你那病歪歪的身子吧。”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望著兄長的背影,吳世璠小聲喃喃地說了一句:“病秧子也許比你活得長多了。”

吳靈珊感激二哥為自己解圍,忙扶著他坐下,“二哥,你快坐下歇歇,我讓尋青給你倒茶來。”

吳世璠擺擺手製止,氣若遊絲地道:“他是被近來撤藩的風言風語嚇瘋了,說的一個字你都不要聽。”

吳靈珊麵露愧疚,“可……爹娘、哥哥們都把我護得很好,眼下家中正逢危難之際,靈珊總得做點什麼。”

吳世璠摸了摸妹妹的頭,“把你護得這麼好,不是為了關鍵時刻賣妹求榮的。你記住了,當了皇帝或者想當皇帝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多薄情有多薄情,要多冷酷有多冷酷,必要的時候,什麼父母手足、妻子兒女皆可舍棄,也皆可懷疑。你就當個快樂的郡主吧!”

他打量上匣子裡的一支燒藍點翠鑲著翡翠的鳳凰釵,目光微爍:“你方才說,皇上上午來的,讓你務必把三個輔政大臣的女兒選進來,是哪三個?”

靈珊想了想,“鼇拜之女瓜爾佳氏挽月、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氏慶琳,還有索額圖的侄女赫舍裡氏雲初。二哥問這個作甚?”

燭光清冷,照耀在齊紫色暗紋流光錦袍上,吳世璠回首,“這三個裡,必有一個是令他上心的。”

吳靈珊起初並未往上想,經二哥這麼一提醒,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要麼有愛,要麼有恨。”

吳世璠對妹妹的聰慧很是稱許,“那你就要格外留意這三個人。”

吳靈珊嫣然一笑,“明白了哥哥。”

朝露清寒,天剛蒙蒙亮,起了個大早的南星,出門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天兒是真涼起來了哈!還和江南的入秋不一樣,不是綿綿柔柔帶著詩意盎然的,早晚間一下子就帶了肅殺之氣。光雲肩還不夠,她得給小姐係一件厚實些的披風,等到了皇宮,日頭上來也暖和了再脫掉。

溫哲大奶奶早就一並過來了,和府裡最擅長梳洗打扮的嬤嬤給挽月捯飭起來。

挽月端坐著,任由旁人在她的臉上塗了一層又一層,描了一樣又一樣。旗頭也比往日弄得繁複華麗。她忍不住道:“嫂子,不用弄得這麼隆重,我頂著這麼重的旗頭,怕是要把腰壓彎了。”

溫哲不客氣道:“誰讓你選了這件最華貴奢侈的衣裳,不配繁複些的旗頭怎麼壓得住?沒給你戴赤金頭麵便不錯了。下回還老不老實聽咱們大人建議了?”

挽月被一訓斥,立刻乖乖閉上了嘴,像個盛裝打扮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