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待選伴讀 美則美矣,毫無靈魂(2 / 2)

“你呀,膽子不小,但進宮嘴上得有個把門兒,拘謹著些總沒錯。”溫哲一早上便嘮嘮叨叨,見挽月這回都乖乖聽著,並無不耐煩之意,心下也安了,“不過你是你,不知勝過我生得那丫頭多少倍,這要換成樂薇進宮,管她是做女史還是妃嬪,就她那腦子早被人弄死八百回了。”

挽月偷笑,溫哲和樂薇這對母女總是相愛相殺。

“這回我進宮,她得經常想我了。”

“閉嘴,少言語,給你塗口脂了。”溫哲左右端詳,末了很滿意地點點頭。她的小姑子,今兒一定能驚豔四座。

馬車是坐自己家的,一直送到神武門口,再由門口內務府的官員和派來的嬤嬤一起領進去。

這樣重要的日子,自然是沒有人敢遲來的,都是算好了時辰差不離的時間到達。挽月悄悄數了數,一共二十三個人,來得還真不少!

她走在最後頭,越向前看,越後悔。

整條隊伍一眼望過去,幾乎全是瑞雪口中的湖藍、桃夭、嫩綠、米杏色,就一個同她穿得差不多華美,還是身藤黃色的,正是遏必隆的女兒鈕祜祿慶琳。好像意識到有人看自己似的,慶琳一回頭,正對上挽月的目光,她也不驚訝,二人裝作若無其事,頷首打招呼相視一笑。

領著她們的嬤嬤麵目很慈祥和藹,“各位格格、宗女、小姐們,咱們往前便是禦花園。往西走是西六宮,如今多羅淑寧格格住在鹹福宮,往後做了多羅格格伴讀的,便住在鹹福宮隔壁的儲秀宮。離得近,也好同格格增進情意。”

大家都靦腆笑笑,一句話都不多說。

嬤嬤心道:不虧都是世家貴女,規矩都是極嚴。

禦花園的景致還是叫不少待選小姐歡欣流連起來,走過一處名為“儲秀宮”的宮殿後,又繞過一處亭台往西去了去,那嬤嬤笑道:“鹹福宮這便到了。請各位先在此等候,叫到名字的人先進去。”

一旁便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太監捧著名錄開始叫名字:“鑲黃旗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氏慶琳!”

慶琳大大方方地從隊伍裡出列,像在自家院子裡走路一樣從容隨和,一點都不拘謹不自然。

小太監恭敬地道:“您請。”

“這位姐姐儀態真好,端方穩重。”

“是啊,長得也美,這是雍容華貴。”已經有人開始忍不住小聲稱讚起來。

那領人的嬤嬤也不出言訓責,仍舊笑眯眯地在一旁站著,仿佛在看一群自家的小女孩。時間一久,各人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反正也還沒走進鹹福宮內,不說話打發時間豈不是無聊至極?

不一會兒,四下裡打量著對手的各人就發現木槿花樹底下,有個發呆出神的,長得比剛才那個鈕祜祿慶琳還要好看。本就姿容淑麗,打扮得也很是精心,一身赤色旗裝,簡直是讓人難以忽略的存在。

人堆裡有人是見過她的,但今兒來的還有不少是漢軍旗臣子的女兒,並非那幾個內大臣家的,是以對挽月並不熟悉。

站得離她最近的一個少女,一張小巧的娃娃臉香腮若雪,嫩得能掐出水來,笑起來眼睛彎彎,精致的小鼻子、櫻桃小口,挽月注意到對方已經暗中回頭看了她好幾眼了。被她發現後,先是目光趕緊挪開,朝後一縮,旋即不好意思地笑笑,見挽月並沒有生氣,便也仗著膽子主動過來打招呼。

“我叫馬佳令宜,正黃旗的。姐姐你呢?”

旁人主動跟她打招呼,也不好不說話,挽月輕輕笑道:“瓜爾佳挽月,鑲黃旗。”

鑲黃和正黃同屬上三旗,對方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關係,眼前一亮,同挽月繼續道:“我哥哥是弘文院學士、一等輕車都尉圖海。”

“我阿瑪……”挽月尷尬地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道:“一等公鼇拜。”

她能聽見馬佳令宜聽到這個名字後明顯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剛才她說話的聲音也不小,站在她左前方一個身著淡青色褂襴水紋裙的高瘦清秀少女也回過頭來,打量她的杏眼中似有驚訝之色,但什麼也沒說,隻微微同她頷首,道了一句“陳佳吟,家父內閣學士陳廷敬”,待挽月也同她頷首示意,她便重又轉回頭去站好。

這時候,馬佳令宜衝她拱拱手,“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什麼?

馬佳令宜見挽月神色疑惑,想要同她解釋,早先聽說過她同姐姐瓜爾佳敏鳶打鬥,勇猛之名在外,是哥哥回家同她說的。她在家裡年紀最小,總是被幾個堂姐和親姐欺負,從來都不敢吱聲還嘴。當時聽過就對挽月欽佩得五體投地。可一想到來之前,額娘特意叮囑過,一切小心為上,少說少錯,隻好對挽月抿嘴笑笑,不多言語了。

挽月還沒來得及細想,已經聽得小太監傳到她的名字。

因鼇拜和溫哲都同她說,上下都已打點好,便也不慌不忙,在嬤嬤的帶領下,挽月走進了鹹福宮的主殿院子,遠遠地便瞧見一位宮裝女子端坐著,年紀瞧著不大,小身板坐著都能看出沒二兩肉,弱柳扶風的。不像滿洲格格身形高大健碩,反倒一股子書卷氣。這便是淑寧郡主了。

看到挽月的一刹那,吳靈珊眼前一亮,隻覺得書中描述過的絕色女子走了出來,偏又打扮得華貴,更添尊貴之氣,尤其是那張檀口,丹唇微開,嬌豔若花瓣。她心裡覺得有趣上了:方才走的那個,和這個,哪個想令表哥生愛或生恨的?

是這一個吧?生成這般,如話本戲文裡寫的那些帝王將相、才俊公子,誰見了不能免俗?

若說恨,是與自己不對付的權臣之女,簡直妙極妙極!寫在話本裡再合適不過了!

挽月雖微微低頭,卻也能感覺多對麵一雙炙熱的目光已經打量了自己許久,從頭看到腳,從上看到下,若非對方也是個女子,她都要懷疑對方瞧上自己了。她當然不知,在吳靈珊的腦海裡,已經開始為她譜寫出一折戲了。

後宮如此熱鬨,前朝也清靜不到哪裡去。

今兒朝臣上奏後,爭議頗多,說著說著,竟然兩隊大臣吵了起來。坐在龍椅上的玄燁也不製止,隻手指漫不經心地一會兒敲了敲龍椅扶手,一會兒悄悄在手底下畫著圈,聽著他們當堂辯論是否撤藩的意見。

最先提出撤藩的人是戶部尚書富察米思翰,這會子,他已經唇槍舌戰鬥倒了一排主留藩王的大臣,說得是口乾舌燥,對玄燁再次揍道:“皇上,三藩必須要撤!異性藩王,必有異心。”

吳應熊站在底下一言不發,臉色已然鐵青得發灰。其餘重臣似乎都忘了這裡還站著一個吳三桂的嫡親兒子,也是大清的額駙,旁若無人地當著他的麵一句接一句罵起吳三桂來。

“臣複議。”

米思翰說完後,有一個聲音緊接著讚同。這聲音一出,整個朝堂都鴉雀無聲了。

這是鼇中堂說的啊!

他什麼時候力挺米思翰了?

米思翰眼皮跳跳,他隻是一個毫無結黨營私之心的大忠臣,絕對沒有主動對鼇拜示好過啊!連兒子對他女兒有情意,都被他強行掐斷了。鼇大人你可彆主動貼上我!

“噢,鼇拜也複議。”

噢?皇上就說了一個“噢”!

這可真是天大的異事。皇上同鼇拜不是一向不和麼?不論對方說什麼,另一個一定會反駁。爭得就是一口氣!

鼇拜和顏悅色,“老臣其餘沒什麼可說。”

“嗯。連日來天涼,鼇拜歲數大了,多添衣裳勿著涼。”

“多謝皇上掛念。”再看鼇拜,平日裡眼中的戾氣全無,目光慈祥和藹如皇城根兒下一個尋常的曬太陽花甲老頭。

“嗡!”朝上差點炸開了。方才還因為撤藩的事情爭得不可開交,一下子被眼前這個事情全吸引去了注意力。皇上什麼時候同鼇中堂和好如初了?

班布爾善在心中驚歎:乖乖!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鼇大人家二小姐還沒進宮呢,就這麼奏效?那將來若是真當了妃嬪,那皇上還不得言聽計從?還費那個勁謀劃宮變作甚?

玄燁心道:靈珊那邊應當也選結束了,聽說鼇拜家給淑寧郡主送了貴重之禮,確保自己女兒能被選中。看來他是真的很想送女兒到他身邊,現下又對他前所謂未有的和顏悅色。

讓他想起了八歲那年剛登基時,皇祖母牽著他的手走上這高高在上的龍椅,他說他怕。索尼、鼇拜、蘇克薩哈、遏必隆四人一同護在他的左右,老索尼俯身對自己笑笑說:“皇上您彆慌,老臣定會儘心儘力地輔佐您。”

“皇上,您就大膽地向前走吧!臣等都跟在您的後麵。”說話的這個伯伯眉毛和胡子一樣濃密,魁梧得令他有些膽怯,但說出來的話卻叫他心安。

後來……後來就都變了。還能變回去嗎?

也許,這中間需要些什麼,需要一把鎖鑰,一根翹杆,一座橋。

“翹杆”剛從鹹福宮裡走出來,手裡捧著淑寧公主送的一個寶匣子,她給每位入選伴讀都準備了一份,實屬有心了。

這事兒算落停了。她重又走到那叢木槿花下,卻發現眾人看她的目光都有點怪怪的。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少女向她走來,“國子監祭酒李遠山之女李清,問挽月姐姐好。”

“挽月姐姐好!”

“見過挽月姐姐!”

“挽月姐姐,以後還得指望您多多照拂一二呢。”

挽月感到有些恍惚,怎麼也就進去這麼會子功夫,出來後隱約覺得自己莫名成了這些人的大姐頭?

鼇拜這名字就如此讓人聞風喪膽嗎?

殊不知太和殿那邊已然下了早朝,今兒有女兒在這裡待選伴讀的阿瑪們、父親們,全都心懷忐忑的,互相之間邊走邊打著哈哈,打聽著各家的事情。

梁九功跟在玄燁後頭,“皇上,去西暖閣嗎?”

玄燁略微頓了頓,指了指前方道:“楓葉都紅了吧,朕去禦花園走走瞧瞧。”

“嗻!”

才將將走到禦花園南的牡丹亭,便破天荒地聽到一陣歡聲笑語。

梁九功心裡也頓覺敞亮:這皇宮裡可有年頭沒有這麼熱鬨過嘍!

早上太皇太後特意叮囑了,不要拘著這些孩子們,選她們來,就是想給宮裡添些生氣的。

選完的暫時也沒走,有彼此相識的打算一塊兒回去。毓寧嬤嬤從小宮女那裡找來了兩隻雞毛毽子,給了她們,馬佳令宜正一下一下踢得歡暢。

“皇……”梁九功剛要喊,便被玄燁當即製止住了。

一瞬間,原本還有些懶洋洋又拘束的畫麵,突然鮮活了起來。馬佳令宜的毽子踢得越來越高了,旁邊一下下數著的聲音也甜得甜、亮得亮起來;還有三五成群站在一處,對那紅楓、金菊談論起詩句來的。

玄燁的目光一掃,眸色微冷,見園子裡各處站了不少太監宮女嬤嬤什麼的,嘴角劃過一絲冷笑。各家都對他下了不少功夫、費了不少心思啊!

他淡淡動了動嘴唇,“梁九功,今兒禦花園裡當值的所有人,除了太皇太後跟前的毓寧,全都換掉,去帝陵當值。”

梁九功何等聰明,冷汗都要嚇出來了,他可是太監總管,讓賄賂到萬歲爺眼皮子底下來了,這事情出了,不就等於打他的臉麼?眼下也不宜謝罪,隻得先應承下來。

玄燁並未挪開目光,反而還在繼續尋找著什麼。最後,他盯住了秋千架下一個立著的紅裳美人,神色凝重悵惘,似乎不大開心誰惹了她似的。對麵給她打手勢使眼色的小太監,連他都留意到了,那呆子卻仍舊無動於衷,遊離在九天之外。

末了,竟認認真真地看起踢毽子那群人的熱鬨來。

彆人穿素,她穿紅,忒紮眼,生怕人瞧不見似的。俗,太俗!

滿頭珠翠堆砌,毫無韻致,俗,上上大俗!

美則美矣,毫無靈氣!

梁九功試探著問道:“皇上,要過去嗎?”

“不去了,這禦花園也沒什麼好看的!楓葉如火,年年皆有,又不是沒看過。”玄燁一臉嫌棄地轉過身,走了沒幾步,又停了下來。

“皇上,您怎麼了?”不是說不看了麼?梁九功眼巴巴地看著皇上。

玄燁頓了頓,“要不再去看看萬壽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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