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夏娘 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2 / 2)

之前京城的衣料貴,對他們的影響比對小姐夫人們的都大,貴人是當買則買,下人人多則能縮則縮了。怪不得這會兒降了價,有好兩家大戶管采買的管事上門來找,一訂便是許多。

“明兒再降一成,虧的從我私賬裡補。”

忍冬又想起一事,“您方才說,富人家女眷不管貴不貴,隻管是否和自己匹配,花樣是否新,是否夠與眾不同。那這綢子都爛大街了,她們豈不是都不買了?”

挽月笑笑,“咱不是蜀錦到了麼,蜀錦華美,流光溢彩,但價貴又不好運過來,所以北地布商索性不把它當作主流販賣。這回隻有咱們家有,你加價售出。”狠狠賺那幫有錢的孫子一筆!

忍冬聽得眼睛都亮了起來,“小姐,您也沒學過生意,怎麼懂得那麼多呀!”

“嗨,都是跟大嫂學的。”挽月信口胡謅道。

其實她要的從來不是賺錢,要的是賠本賺吆喝。

她在替鼇拜家往外吐錢。

以權謀私,壟斷布價,這罪名待到康熙想辦她們家的時候,就是禦史板上釘釘的彈劾理由之一。

即便她引導葉克蘇去查宋掌櫃,即便能查出來抬價的是宋私下裡勾結江南官員,賺的大頭都中飽私囊了,你鼇拜也蒙在鼓裡。但畢竟是他的手下,是從府裡出去的下人,說你完全不知情,摘是摘不乾淨的。

但她主動去找葉克蘇,至少能往外撇清一點,不至於占了此項罪名的大頭。

如今藩虎視眈眈,國庫空虛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曆朝曆代國庫缺銀子就會找富商大戶開刀,所以有遠見的富商時不時會做捐銀子,開粥廠賑災,捐廟,為科考學子資助之類的事。

像鼇拜這樣的權臣,本就因權重遭了忌憚,私下賺得還多,皇帝看你能順眼麼!如今她以辦布莊為名,主動虧本吐出來一部分,是要做給宮裡那位看的。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

再者,蜀錦那一塊到時候賺的,是曹寅那部分參的股,早就聽馬齊說,曹寅是他們那幫子來往的兄弟裡最愛錢的,腦子也活,斷然不會放過這次一本萬利,放手一搏的機會。

可他家是包衣奴才,沒有馬齊,容若那樣的家底子。逼急了隻能去借,所謂的葉娘子,不就是他宮裡那位主子麼,估摸是聽說雲繡坊想跟鼇拜家打擂,便從內帑掏的私錢,點個天大的炮仗,來聽她們家的響吧!朝上不敢硬懟,背地裡逮個機會,暗中助力狠狠壓鼇拜一頭。

挽月笑眯眯地將賬本卷卷,心裡道:玄燁啊玄燁,這回我可是貼上了我的嫁妝本兒!以前多賺的,咱吐出去了。還幫你賺了內帑的錢。看在錢的份兒上,有朝一日萬一撕破臉,可要放我一小馬呀!

她正得意著,南星通傳道:“小姐,大奶奶來了。”

溫哲笑意盈盈,“我的二妹妹,往後咱家說不定就能出位貴人呢。”

被她這麼一說,挽月急了,嗔怪道:“大嫂你可莫要瞎說,我是伴讀,什麼貴人不貴人的?”

“好好好!是我瞎說了!”小妮子嬌羞麵皮薄,比不得她已經嫁作人婦,不過這是納穆福的意思,那多半便是阿瑪的意思,溫哲蹙眉,有幾分尷尬,但到底作為一家宗婦,大事上她還是很拎得清的。於是便直截了當地對挽月道,“不管你隻做伴讀也好,還是將來有旁的。總之有備而無患嘛,大嫂我給你請了幾位女師父,教你一些妝容裝扮、穿衣配色、首飾插戴的技巧,你可要好好學。”

挽月恍然大悟,原來是要教她化妝穿衣打扮啊!

這也行啊!畢竟實用,再說了姑娘家有幾個不愛這些。

溫哲卻說話藏一半露一半,隻意味深長地看了挽月一眼。

頭先幾天,卻有位娘子來悠然居裡同挽月教授一些裝扮之事,也一同教了貼身的幾個婢女,畢竟這些事情,多半都不需要自己動手操勞。隻大致了解一些,總沒有壞處。

眼見著離內務府告知的隨皇家一道去南苑秋彌的日子也近了,挽月雲繡坊那邊的價已一降再降,各府裡憋了幾年的采辦都到她們那裡去訂料子,打算今年年節好好給府裡有頭臉的家仆做上一兩身。

估摸著很快的,今年以蘇綢、杭綢為首的綢布就要爛大街了。

她心裡盤算著時間,數著日子,待她從南苑回來,也快到十一月了,葉克蘇也該在江南查得差不多了。剛一進門,屋子裡候著一位容貌昳麗的美嬌娘,挽月被嚇了一大跳。

那美嬌娘一見到她便盈盈施禮,那身段婀娜,開口的聲音也婉轉如黃鸝,“奴見過二小姐。”

挽月自是看呆了,脫口而出道:“你誰啊?”

美嬌娘一雙美目含情,嫵媚一笑,道:“奴叫夏娘,專教人以房中媚術。是大奶奶叫我來的。”

挽月登時麵紅耳赤,徹底明白過來,“你出去!”未等夏娘先走,自己便轉身意欲離開找溫哲理論去。哪知剛到門口還未邁出門檻,便正撞到溫哲懷裡。

挽月柳眉倒豎,“大嫂,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哲卻一臉嚴肅,並不似調笑,“與梳妝的女先生一樣,是請來教你的。”

挽月是真動了氣,“我不需要!謝大嫂好意了!”她打算進宮攻略皇上這事,本就是可預見性的走投無路下,才硬著頭皮出的犧牲小我保命大家的昏招兒,若不是知曉鼇拜家的下場,鬼才懶得去取悅那個宮裡的男人。

雖這在古代很常見,興許那些跟自己一樣,抱著進宮心態的伴讀說不定也在想著怎麼贏得皇上歡心,但把這心思藏在心底,她還能佯裝一下矜持,可溫哲這麼做,無異於扯下了那層遮羞布,讓她無所遁形。她仿佛赤luoLuo的站在當中,對內心深處的那個真正的本我說道:你瞧,你有什麼好高貴的,也不過是同那些靠取悅男人的女子一樣。

她突然很想哭,一種發自肺腑的惶恐與委屈。原來之前同鼇拜在書房中表明決心時的大義凜然,都憑著一股虎勁,從未敢真正去細想會發生些什麼、做些什麼。

望著小姑子的失態,溫哲很是心疼,但缺仍是對她道:“我知你其實需要,你能學多少學多少吧,夏娘她很可靠,懂得也多。我先出去了。”然後便長歎了口氣,在挽月身後關上了房門。

溫哲走後,眼淚才真正不爭氣地從倔強的眼眶中落下。挽月並不同夏娘言語,隻坐在椅子上。

夏娘也不覺尷尬,依舊溫柔笑著,將隨身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擺到桌子上,挽月偷偷瞄了一眼,有書本,有畫冊,還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東西。

見她不說話,夏娘先開口了,“我知道小姐看不起我們這行,更覺得還要跟咱們學簡直是一種羞辱。您大可不必這麼想。其實房中秘術不止針對女人,也針對男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人無交合,何來的生兒育女、繁衍生息?陰陽相合,男女歡愉,本是天地間最無垢的真理,是後世之人心眼肮臟,將之定義為yin,冠以羞恥之名。尤其是女子,似乎想到了,就該死。不是麼?”

這話說的倒是新鮮,挽月不再排斥夏娘,反而好奇她還想說些什麼。

夏娘流轉於一些大戶人家,初見她嬌羞的、憤怒的這些未出閣的小姐,什麼樣的她都見識過,挽月這般反應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這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多是帶著家族使命的,像今日這種門第,請她來時是進了馬車裡,蒙著眼睛直接帶到屋子中來,必然是高門中的高門,眼前這小姐又生得容色絕佳,不肖多想便知是用來迷惑誰的。

她眉目含笑,輕描淡寫地道:“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便等於征服了天下。要我說,這話也不全然對,男人比我們女人更有征服欲,往往也會通過征服女人來得到她背後帶來的大筆嫁妝和家族的支持。男女之間,本就是一場博弈,你不好意思搏,人家可不會心慈手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得知道對方想什麼,才不會輕易被一些舉動攻占了心。聽起來小姐是要打一場硬仗,您就把夏娘要教的東西,當做兵法中的一章好了。”

接下來,夏娘並未像挽月想的那般,去講一些十分淺顯風流、不堪入耳的話題,相反她講得妙趣橫生,從神仙講到人,再從天上講到地下;什麼時候該用什麼樣的聲音說話、說什麼樣的話能恰到好處撩人、眼神喘息。也說一些古時前麵朝代的逸聞典故,宮廷、世家秘事,都是她不曾聽說過的。也知道了,美、色二字,合二為一才是真的無敵,是多麼厲害的武器。

不然怎麼有蘇妲己與商紂王、西施去吳國、國時的貂蟬?

挽月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受了專業培訓的特工,是要去執行特殊任務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日過後,夏娘要走了。

“不知夏娘所講,可否對小姐留下一二用處?”

挽月淺笑:“時間匆忙,天賦不足,隻學得粗淺皮毛罷了。”

夏娘輕聲笑了,“若美/色十二分,小姐容貌已占了十分,剩餘技巧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不過奴倒是希望,小姐今生都用不上這幾日您學到的東西。”

挽月瞪大了眼睛,“為何?”

夏娘目光真誠,“攻身者,難攻心。更怕的是,自己反深陷其中,被攻占心地。夏娘希望小姐能遇到真心喜愛的郎君,在情愛中享受歡愉,而不是互相算計。”

夏娘向挽月起身道彆,挽月卻對夏娘行了一禮,“多謝夏師父。”

一聲“師父”讓夏娘眸中波光微動,她嫣然一笑,“那我便祝小姐得償所願,水到渠成。”

夏娘被溫哲安排的人從府裡後院帶出去了。挽月靠著倚欄,獨自思索著最後夏娘同她講過的話,順了順自己的頭發,若有所思。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也不知是明日就要跟隨去南苑,所以心裡有事,還是喝了太多茶的緣故,挽月輾轉反側,躺在床上睡不著。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才將將淺淺進入休眠。卻恍恍惚惚中闖入一片陌生的園林,園林中春景旖旎,落花微雨,眼前是一枚總在打著圈的玉佩。一轉又是乞巧節街市上,薩滿麵具下那張緩緩現出的臉,男子輕輕打趣的笑聲縈繞在耳邊。

有人入了她的夢,殊不知自己也正在入了彆人的夢。

“顧問行!”

大半夜的,四下裡靜悄悄,顧問行雖勤懇,值夜從不打盹,卻還是被皇上的呼喚嚇了一跳。

“皇上您怎麼了?”

隻見玄燁的額頭皆是汗,似乎是做了什麼夢,驚魂甫定還喘著粗氣,坐了一會兒之後,方才定了定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他道:“天熱,出汗了,給朕備盆洗澡水,要涼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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