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龍涎香 朕要是一箭了結了你的情郎,你……(1 / 2)

看台上下, 聞皇上此言後,一陣不小的騷動。

“讓她們去射箭?這能行麼?”

“我看那位準葛爾的公主是個擅長騎射的,恐怕想贏不容易。”

“那你就不懂了, 這位小姐的阿瑪可是鼇中堂!那可曾是我大清最勇猛的將領!”

“噢噢,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竊竊私語聲如蜂鳴, 各人都對挽月和烏蘭公主二人看法不一。挽月瞪著不遠處台上戲謔看著自己的玄燁, 心裡恨得不行。她嚴重懷疑他是故意的。

難道說是因為看到了她方才向馬齊點頭示意鼓勵?

可她這會兒又不是他的妃嬪, 意中人也談不上, 頂多是瞧她有幾分姿色被撩到罷了, 能吃什麼醋呢?

大概是狗子自認為的領地唯恐被彆的狗占領,而生出的護短意識吧!

她深深地合了一下雙目,心裡罵著台上坐著的那個狗皇帝、死瘋子,什麼千古一帝?少年意氣逞英雄的時候不還是一樣!虧得她剛才看他拉弓射箭百步穿楊、解了馬齊困頓又在準格爾部落麵前贏了漂亮一仗的時候, 對他還有點子欽佩。現在再看,還是那麼狗!

聽著身邊的議論紛紛, 僧格坐不住了。本來想著再在射箭一事上將清廷一軍, 沒想到皇帝竟然提議了這個。他本想一口拒絕, 但畢竟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又是皇帝親自開口, 他怎好如此明顯得去駁皇帝的麵子?

烏蘭是擅長騎射的,看那世家女嬌滴滴, 他也極有信心能夠贏。可又聽那些滿臣講,那個世家女的父親是鼇拜,鼇拜的大名他是聽說過的,萬一虎父無犬女,她也精通騎射,準格爾今日可就要丟兩次人了。於是強壓著怒氣, 不滿怨懟:“小女子,能射得什麼箭術?便是胡亂射一通,僥幸射中了,還能判她贏不成!那豈不是太兒戲了!”

明珠卻迅速回過味來,對僧格台吉拱手一笑道:“可汗,今兒大家在這觀望台上看比試,本就是為了正式狩獵前先輕鬆賞樂一番啊!”

“是啊!”科爾沁部落的首領格朗也打圓場,“皇上邀請咱們幾個部落來一同狩獵,以示大清和蒙古各部落友誼長存。咱們一同射箭、比武、騎馬、打獵也是為了熱鬨嘛哈哈!”科爾沁部落是太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的娘家,自然是向著這邊說話的。

大家都是樂嗬嗬來看節目的,就你準葛爾部上綱上線,咄咄逼人,意欲何為?

況且,八旗女子學射箭和男子學的目的是不同的,畢竟多半不用真的上戰場。既是如學琴棋書畫一般作為閨房之樂,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祖宗於馬背上起家的根本。

入關後,尤其是順治爺安定了天下,不再需要成日裡東奔西走地打仗,很多貴族女子本就不學騎馬射箭,所以即便不會或射得不好,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相反,像準葛爾部這樣一直騎在馬背上的部族,學騎馬打獵才是生存習慣。讓他們的公主用自己吃飯的本事同彆人家不主要的技藝比試,就如同讓烏蘭同挽月比詩詞歌賦一樣,即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僧格這才知曉了康熙帝提議換成女子射箭的用意,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掉入了一個彆人挖的坑裡,清楚風頭他是占不到了。隻得憋著一股氣,怒目圓睜道:“既然如此,那便看看熱鬨吧!”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被緩和,眾人也放鬆下來,注意力由為朝廷爭光上轉移到看美人射箭的熱鬨上來。

這下,所有人才注意到,上去射箭的兩位貴族女子,竟然都是那般的好看。二人巧了皆穿紅衣,蒙古公主一身利落乾練的蒙古騎馬裝,頭戴部落特色的冠,細密的珠子流蘇綴在烏發間,大眼高鼻高顴骨,彆有一番異域風情和野性魅力。

清宮的世家女則是一身海棠紅撒金旗裝,膚白勝雪,明眸善睞,光是站在那裡不說話,便有一股隱隱的和婉高貴氣質。

二人各有千秋,一時無法評判。隻都紛紛將目光聚焦到那二人的身上,不曉得會有什麼樣的精彩場麵。

挽月悄悄朝旁邊的烏蘭公主瞥了一眼,隻見她穿著一身輕巧的便裝,這會兒已經有仆人將上好的弓箭遞到了她的手裡,接過弓箭作勢要拉弓試試的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個練家子。而她自己,連弓都沒摸過。按照方才玄燁的說法,她與那個蒙古公主要先射自己人呢,然後再射對方。

她望著對麵的馬齊,舉起弓箭的手猶豫了。萬一她要是失手傷了他,那她一定會畢生愧疚至死。或者她也可以索性裝柔弱到底,拉不滿弓,讓弓箭在中途就落地。看台不算遠,方才群臣和各部落之間的議論聲音不小,她也都聽到了。

自己和馬齊他們不一樣,眼下失誤,頂多就是她自己難堪了點,但並不會有多折損朝廷顏麵。於是,她暗暗拿定了主意。

正當她倍感棘手時,對麵的馬齊卻衝這邊跑了過來,將自己的弓箭遞到她的手裡。

“月兒,方才謝謝你。”在看到她對他眼神堅定時,他忽然從數日以來的消沉中清醒過來。不能在一起又如何?不喜歡他又如何?她是那麼地美好,心地善良又聰慧機智,是他平生從未遇到過。她對他來說,正如那當空的皓月,即使不能擁有,那麼守護那輪清明便是他該有的本心。

“這弓給你,你不要害怕,隻要儘力就好了。大不了我瞎一隻眼或瘸了一條腿,那我可就要賴上你了,你們家得養我一輩子。”少年目光熠熠,如那日坐在馬車上穿過後門大街,於人群中衝她揮手的那一幕。

挽月見他似是徹底想開了,便也倍感欣慰,隻是……你想瞎一隻眼,姑奶奶我還沒那個本事呢。她把弓箭拎到手裡後,才知道一把弓到底有多沉,不要說把箭射出去了,便是拉弓都拉不開。

她試圖著將弓提起來,卻發現仍是徒勞,隻勉強能堪堪舉起而已。左右舉弓,右手笨拙地去摸箭矢。這一套動作下來,被旁邊的烏蘭公主全都看見了,肆無忌憚地嘲笑起她來:“原來大清的世家貴女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而已。”

挽月知她是在用激將法,可惜她不是那等有氣節的世家女,是個二皮臉,於是並不惱羞上當,反而同烏蘭公主道:“我要是你,就不這麼高興了。第一輪我射我自己人,隻要隨便射一下,射不中便是。可輪到我射你那邊的人,我的箭矢可完全沒有眼睛。到時候,讓你們那什麼布仁勇士缺胳膊少腿或者直接歸天了,你可彆賴我。”

“你……”烏蘭反被氣到,她本來看這個清廷的世家小姐細皮嫩肉,看起來也溫婉柔弱的,所以想故意激一激她,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而且還巧舌如簧、狡猾得很!但她也不甘示弱,旋即冷笑一聲道:“你彆故意說這話來氣我,你可以隨便射我的布仁,我也可以射你們的勇士馬齊。”

挽月慢條斯理道:“你們的布仁隻是一個隨從,我們的馬齊可是戶部尚書的兒子,是我們國子監最有學問的青年,皇上最最看好、想要栽培的新官。你要是膽敢對他亂放箭,信不信連您也出不了這片草地?”

烏蘭倒吸一口涼氣,憤憤地眯了眯眼睛,“好哇!小小一個官家女,也敢對我這個蒙古王的公主頤指氣使地威脅!”

挽月淡淡一笑,“不敢威脅公主。但我也不是小小官家女,我的阿瑪鼇拜乃是當今三位輔政大臣之首,曾經也是大清的第一勇士,他騎馬打天下的時候,咱們的皇上都還沒出生呢。”

烏蘭公主的臉色有點難看起來,知道自己碰上的是一個並不好對付的對象。

坐在台上的僧格已經看得不耐煩了,知曉自己的妹妹烏蘭是個射箭高手,不敢同布仁這些勇士比,但同那個什麼大清的世家女相比,還是綽綽有餘的。

眼看著馬齊和挽月兩個人在那邊磨磨蹭蹭,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僧格衝對麵嚷嚷道:“怎麼?是那個師父不行,還是徒弟不行?半天了,我看她連個弓都拉不開!你們漢人中有句俗話,叫沒那個金剛鑽莫要攬瓷器活,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話,就還換你們的公主上來!還是說,坐在這兒的這一排女子都不會彎弓?”

身後的人全都跟著僧格一同哄堂大笑起來。

鼇拜心中有氣,他幾時這般憋屈過?奶奶的,才不管你是什麼蒙古王!敢嘲笑欺負我的女兒,老夫跟你拚了!說著就要捋袖子,旁邊的班布爾善最清楚鼇拜的性格,趕忙同遏必隆一起站起來將其攔住,壓低聲音說道:“中堂,小不忍則亂大謀!”

簡直是欺人太甚!吳靈珊紅了眼圈,聽到僧格這樣為難挽月,實在忍無可忍地正欲站起來。卻見身邊的皇上已經從龍椅上站起,摸了下右手上的護腕,淡淡道:“她不是學不會,得看什麼師父教。”

說著便徑直下了觀賞台,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挽月和馬齊站著的方向走去,朝臣紛紛瞪大了眼睛。

馬齊驚詫,“皇上……”

玄燁在馬齊的肩上輕輕拍了下,“你今兒做得很好,不愧是朕先前就看中的棟梁之才。去各歸各位吧!”

馬齊不無擔憂地看了那二人一眼,又瞥了一眼烏蘭公主,最後朝布仁並排站著的位置走去。

玄燁在向挽月走近,手裡提著的正是太祖那把弓弩。

不知怎麼的,這回他向她大步流星地走來,挽月卻從心底生出怵意。先前在光華寺相遇,她對他是不識,所以無所畏懼;在佟國維家府邸,也是不知,隻當他是無賴,所以肆無忌憚;而在花燈會上,她猜測出他可能被其吸引,所以也仗著膽子同他照常說笑。

可方才見他引弓射箭,又算計了僧格,提議讓她來向馬齊射箭,她無比真切地感知道了:眼前這個人是可以在談笑間就隨意定一人生死的。

這雙眼睛,不容她看透。

挽月還在思忖間,玄燁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

“皇上。”挽月聲音小小。

玄燁瞥了她一眼,心裡隱隱動了氣,平日裡挺張牙舞爪的一隻貓兒,這會兒落難了,也知道老實了?

“自己攬的好差事,卻不會收場。不是挺大義凜然麼?”他語氣平靜,聽不出有責怪和不悅之意,隻將那弓塞到她的左手裡,挽月感覺自己的手腕一沉,差點就累斷了,怎麼這把弓比馬齊的那把還要重上幾分?

挽月心中不大服,聲音雖柔卻帶著倔強,“臣女身為朝廷命官之女、郡主伴讀,豈能看僧格發難郡主羞辱我大清?是您……要我們換過來的。”

呦嗬,還狡辯!意思是怪他多事嘍?剛才就該眼睜睜看著她被當做靶子站在那兒!看著她可憐巴巴,到那會兒再求助!

挽月想到夏娘那三天所教授自己的東西,迅速放軟了姿態,“臣女光憑一腔熱血,思慮不周,請皇上恕罪。”玄燁沒有搭理她,下一刻自己的手卻被另一隻大手包裹住,緊緊握上那弓;錯愕間,就被他這麼從背後環著,另一隻手也拈上一支箭,被他抓著搭上那弓弦。

他的拇指上有一硬物,是枚墨玉做的扳指,壓在她的手上冰冰的,涼涼的,如同猜不透的帝王本心。

玄燁的身量正好高出挽月一個頭,此時手把手教她拉弓,從背後看見旗裝裡露出的一截光潔雪白的脖頸,宛如白玉,連耳垂要是小巧得可愛,看上去軟軟的。他與她近到幾乎能看清耳垂上細細的絨毛,讓人心生忍不住去揉捏兩下的衝動。而那被他握住的柔荑,隻堪盈盈一握,綿綿仿佛無骨。

風動拂過莽原黃草,少女身上的馨香像最昂貴的迷藥撲入人鼻息間,令人為之精神一震,卻又迅速麻痹全身,邁不開腿也抬不起手,動憚不得。忽然間,玄燁覺得嗓子乾澀起來,心裡像爬過了千千萬萬隻螞蟻,澀癢難忍,剜心撓骨。目不轉睛地瞄準前方的目標。未能發現那小小柔軟的耳垂,迅速染上了一層紅暈,大抵是從臉頰一路火燒雲蔓延過來的。

雖未回頭看清楚對方的臉,但挽月能感覺到背後之人的喉結動了動。

他動情了?

挽月不禁想起夏娘給她看過的畫冊中所描述,不由更加麵紅耳赤起來。心裡卻升騰起一股異樣情愫來,還有魚兒上鉤的歡欣。

夏娘說的對,有時候要俘獲一個男人的心,隻要一盞茶的時間就夠了。即便那個人是天子也不例外。

“哎呦!”挽月感覺握著自己的那雙手似乎突然加大了用勁,讓她忍不住輕呼出聲。

對方也一下子意識到了這一點,迅速鬆了鬆握著的手。

還好離那邊看台很遠,眾人隻看到兩個人正在拉弓試練,二人表情是一般的莊重嚴肅,皆板著臉。

隻有挽月自己知道她又不是聖人,也是個俗女罷了。現下覺得渾身緊繃,想逃又邁不開腿。隻好死死咬緊牙關,裝作嚴肅的樣子,凝眉認真聽講。

弓弦越拉越滿,眼看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玄燁也隨著拉弓靠挽月越近。

忽而,挽月的耳邊響起他低沉的話語:“朕要是一箭射死了你的情郎,你會不會恨死朕?”

龍涎香縈繞,四周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便也能征服他手中的天下。誰又比誰高貴?他們不也常這麼做麼?”腦海中回想起夏娘的輕聲曼語,被天子威儀震懾的畏懼漸漸褪去,挽月微微側臉,那角度恰到好處,險些就要觸碰到玄燁的臉頰。

他也一驚,握弓的手險些不穩。隻聽她也回了一句道:“臣女不恨,但會為皇上惋惜,大清將要損失一位忠臣良將。您,不是這樣的人。還有,皇上誤會了,他不是我的情郎。”

奸臣家的女兒,果然也詭計多端、巧言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