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月下 挽月揉了揉手背,……(2 / 2)

吳靈珊輕輕笑道:“我與月兒一見如故,以後便當做自己人了。”

聽到小妹難得笑得真摯又愉悅,吳世璠也會心一笑,彎了彎嘴角,旁若無人地坐下來,專心致誌地將琴弦調試了起來。

挽月自知雖北方民族繁文縟節沒那麼重,但畢竟這裡宮人多,人多口雜的,傳出去畢竟不好。於是便同淑寧郡主請辭道:“不叨擾格格同吳二爺兄妹相聚,臣女便先回去了。”

吳靈珊急了,“怎麼才剛用完膳就走?你可是下午要去觀賽馬嗎?”

挽月赧然一笑,“我不會騎馬,所以也不去了。”

吳靈珊心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這時,她立馬想到了什麼,吩咐福嬤嬤道:“去,到藥匣子裡給挽月取一瓶活血化瘀的好藥膏來。”

挽月剛想推辭,卻見福嬤嬤已經速速過去了,不一會兒,手裡便多了一個藥瓶,“格格,此次來南苑倉促,隻帶了這一瓶。”

吳靈珊將此物朝挽月手裡一擲,莞爾一笑道:“你且拿去用,很快就消腫散瘀了。回頭我再讓二哥找郎中配一些。咱們家這些年最不缺的就是郎中了。”

琴音起初輕顫,繼而婉轉空靈,那雙細如竹節的手在琴弦上隨意撥弄,動作行雲流水,從彈琴之人的麵上也可看出似乎對調試後的琴音頗為滿意。唇邊綻放一抹無奈地笑意說道:“打我進門起,你便在旁人麵前編排我是個病秧子回了。看來小妹是非要讓我這病弱形象深入人心才肯罷休啊!”

吳靈珊同挽月不好意思地笑笑,知道他是在說笑,並非真的怪她。

挽月同吳靈珊、吳世璠再次道彆,福禮後便出了玉漱宮。吳靈珊卻格外舍不得,非要同她一起走到院中。剛邁出正堂門,便見幾位其他伴讀聘婷而至。

鈕祜祿慶琳見到挽月也在此,而且正被淑寧郡主挽著手,腳步和笑容皆一滯。但很快便恢複如常神色,對淑寧郡主蹲了個福,“格格萬福!臣女們前來等候,同格格一起去賽馬場觀賞。”

淑寧扭頭看了看挽月,見挽月不說話,想起她方才說的不想去騎馬,於是便道:“那挽月不去,本宮也不去了。”

慶琳一驚,挽月更是驚得眉毛都要掉下來:我的格格小祖宗!您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果不其然,眾人目光頓時微妙起來。

慶琳淺淺笑笑,“既如此,那臣女便告退了。”

福嬤嬤在一旁小聲提醒郡主,“您這樣不妥,會讓挽月小姐為難的。”

淑寧一急,衝著那幾個人的背影道:“都給本宮回來!”

“本宮不去,你們也彆想去了!”

話音一落,慶琳和薑蓮幾人便麵色難看,本來上午就當了背景板,風頭都被這個瓜爾佳挽月給得走了。都是十五六歲的女兒家,平日裡拘束在家中,難得有機會出來玩,還能光明正大地見著那些出類拔萃的世家子弟,郡主一句話,就叫她們失了這個機會,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見那幾人方才還看自己眼神憤憤,現下更急更可恨的事情出現了,也就顧不得看她了。挽月對吳靈珊的舉動很是想笑,又覺得解氣。末了同吳靈珊小聲道:“格格,讓她們去吧。平素大家都不容易出門,難得一起玩。我是身子不適,不然定同她們一起。”

說罷便仰麵直視,看也不看她們幾個一眼。

吳靈珊立馬柔聲細語道:“行,那就聽你的。”旋即同慶琳她們幾個道:“你們去吧!”

幾人麵麵相覷,什麼叫“都聽她的”?現下連淑寧郡主也都聽瓜爾佳挽月的了嗎?

有人眼中是羨慕,有人眼中是嫉恨,也有不流露出分毫喜怒的。不過唯恐郡主再次改主意,一行人紛紛福禮後告退。

吳靈珊同挽月抱以歉意,“我是不是差點給你添麻煩?”她雖長在公主府,因爹娘地位尷尬,幾乎不怎麼出去應酬交際,對這些人情世故也不很精通。

挽月同她笑笑道:“沒有,格格很率真,我喜歡格格。”她才懶得同她們生氣扯頭花。惹急了她就真當一回奸臣之女,讓她們好好見識一下什麼叫鼇拜。

吳靈珊欣然地笑了,“那晚膳過後見,聽說草原上的傍晚風吹著可舒服了。”

待那些人走遠後,挽月便同吳靈珊告退,回了自己的留芳閣。

屋中,流雲如瀑布般從琴弦上傾斜於靈巧指尖,兩手驟然停下猛地摁在了琴弦之上,琴音戛然而止,屋內瞬間寂靜無聲。

“小妹還想要活血化瘀的藥膏是吧?”

吳靈珊愣了愣,點了點頭。她的這位二哥哥,平素待她是極好的,就是這兩年有點令她越來越看不透。他不像大哥,有什麼喜怒都會同她與爹娘說一說,二哥是個什麼事都愛往心裡藏的人。上次大哥說想鼓動她去接近皇表兄,二哥發了很大的火,是她想也沒想到的。不過她還是從內心裡同這個自小便護著她的二哥更親近,比跟爹娘還要親。

吳世璠抬了抬眼眸,“我回寢宮去取給你吧。”

“多謝二哥。”

見妹妹臉上仍舊洋溢著笑意,吳世璠心生憐愛,“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你能交到朋友,二哥也很替你高興。不必想太多了,常與你那些伴讀出去走走吧。”

“嗯。”吳靈珊乖巧地應允道。

不用去看賽馬,挽月便徹底在寢宮裡放飛了自我,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後日頭已遲。斜陽正濃,照在東牆之上,牆邊一株銀杏樹扇子般的金葉熠熠灼人眼。

晚膳,她便隻要了些清淡的,因著午膳在淑寧郡主宮裡吃的羊肉太肥膩,還喝了一碗羊肉湯。再吃些大魚大肉下去,非得口中起潰瘍不可。

南星給她舀了一碗小米粥,就著一碟子切得細細的醬菜,旁的一概不要。

不一會兒,漱玉宮裡的福嬤嬤過來了,手裡捧著個托盤,“挽月小姐。”

“福嬤嬤您怎麼親自來了?”一看她手裡的東西,挽月便知定然又是淑寧郡主派的,再這樣下去,她可就真的要受寵若驚了。

福嬤嬤笑道:“方才格格想要多給您一瓶活血化瘀的藥膏,但此次來南苑倉促,老奴並未準備太多。格格特從二少爺那裡多要來一瓶,令有兩個荷包,裡麵放的是驅蚊蟲的草藥,還有安神凝神的功效。這南苑草木多,格格說了,挽月小姐皮膚白皙又嫩,若是叫哪隻不長眼的蚊蟲叮了,定又要起大紅包,到時候她的藥膏就不夠您用到回宮了。”

挽月忍俊不禁,更十分感念淑寧郡主的掛念,於是便同福嬤嬤道:“代我謝過格格厚愛,我的手已經好多了,明日一定就能好。”

福嬤嬤極懂規矩地沒多說什麼,便退下了。

她仔細端詳著手中的荷包,一看便是宮裡繡娘的手藝,一個寶石藍繡柳下雙飛燕,一個是薔薇粉繡並蒂紅蓮開,都是吉祥喜慶的花色。拎起來聞聞,隱隱有薄荷瑞腦茉莉花的清香。

南星笑道:“方才奴婢還憂心這裡樹木草木多,會不會有蚊蟲。回頭小姐若被咬了起紅包可該怎麼辦?這下好了,郡主想得可真周到。”

“是啊!”挽月心裡更生愧疚,隻可惜她自身也難保。倘若瓜爾佳氏鼇拜一族能平安度過此劫,她願意儘綿薄之力,讓淑寧郡主後半生能過得好一些。

“那咱們要出去遛遛食兒嗎?您都待了一下午了,想那些騎馬賽馬的人也都回來了,咱們這會兒出去,一定人不多。”

挽月讚同地點了點頭,“走吧!”

過了九月,秋後的天入晚得更早。臨出門的時候,天邊還是五彩錦緞般的晚霞,待挽月走到草原之上,已經起了風,天邊變得絳紫深藍,使人想起大漠落日的蒼涼。

“小姐,您跑慢點兒!”南星在後麵追著,挽月卻如撒了歡的小馬,這裡的草比她想象得要高多了,幾乎要到她的膝蓋,跑起來並不容易,她卻忘我地向前奔著。

不知名的小花在前方不停向她搖曳,遠處安營紮寨的地方傳來悠揚的馬頭琴聲。

“是月兒嗎?”

天邊下的小山坡,有個少年騎在馬背上,衝她拚命揮了揮手。

挽月停下了腳步,南星終於追了上來,也同她一起遙望著,“小姐,好像是馬齊少爺。”

南星似懂非懂地看著小姐臉上的神情,她始終不明白,馬齊少爺不是同小姐挺般配的,待小姐也真心,可為何小姐似乎總對他回避著呢?

馬蹄聲漸近,待臨到她跟前時,馬齊勒住了韁繩,“籲!”

潔白的駿馬嘶鳴了一聲,乖乖地停了下來。馬齊翻身下馬,“一下午都沒尋著你,你去哪兒了?”

挽月想了想道:“我壓根就沒來。困了,睡覺了。”

馬齊想起上午比箭時,皇上教她拉弓時的情形,箭矢過他的頭頂,仿佛穿過的是他的心。有些情愫,注定如這荒草,隻能任由其在心中野蠻生長。但是結不了果。

“那明天狩獵,你回來看嗎?”

挽月鈍鈍地點了點頭,“嗯,會吧。郡主去,我就去。”

馬齊也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少年牽著馬的背影在落日下格外孤寂落寞。

挽月麵露不忍,低頭撫了撫快半人高的荒草,手觸及處摸到一樣東西,她心頭一熱追了上去,“等一下!”

馬齊回過頭來,隻見挽月手中捧著一隻寶藍色的荷包。

她轉念又想,這是郡主賞賜,荷包又不是一般的物件,萬一給有心人利用了,彆傳出不清不楚的謠言來。她可不能到頭來害了馬齊。

忽然靈機一動,指了指他腰間的荷包,“這是淑寧郡主贈給我的,說裡麵是驅蟲的草藥,我倒一些到你的荷包裡。明兒你不是要狩獵嗎?可彆被叮得滿頭包。”

馬齊欣慰一笑,“好。”

“月兒彆倒了,再倒就盛不下了。”

待馬齊那隻略小些的荷包快裝不下來,挽月才停手,看他荷包鼓鼓囊囊,挽月很有成就感似的,衝他一笑道:“看看你明日能打回多少獵物來。”

“那一定多,我是大清新第一勇士麼?”

“那舊的是誰?”

“你阿瑪鼇拜呀!”

駿馬嘶鳴幾聲,動了動馬蹄。不遠處,匹駿馬馳騁而來。

馬齊順著扭頭過去看了一眼,旋即又看向挽月,“你的天子來了。”

挽月臉一紅,“你胡說什麼呢?誰的天子?”

馬齊笑道:“既你已經心有決定,那便全力以赴。雖我也不明白為何你那麼執著於此,不過我也能理解的,咱們這些人的婚姻本就難以自己做主,多為了家族榮耀聯姻。隻不過倘若你願意,我能願意為了你同阿瑪額娘跟前放手一搏。”

挽月心道:但我不是為了家族榮耀,是為了家族不要血流成河。我阿瑪是個奸臣,將來在清算他的時候,你阿瑪米思翰也會站在對立麵。所以我們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對你也沒有你想得那麼喜歡。

至少現在,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和我的家人,兒女情長排在後麵。

那原本要靠近的棕色馬卻在半途中打了個彎,停了停,遠遠地看了這邊一眼似的,旋即調轉馬頭向相反的方向離去了。

“他走了。”馬齊也有些不解,“會不會是……誤解了。”

挽月抬頭看了一眼玄燁離去的方向,“不知道。那我也走了,總歸叫旁人瞧見了也不好看,免得生出許多是非來。”

曼妙的身影隱沒在草地間,向一隻消失的野兔。

遠去的棕色馬不知跑了有多久,才停留在山坡。納蘭容若和曹寅拚命地追趕,許久才終於跟上,見玄燁已翻身下馬,獨自一人站在落日餘暉下,仰麵飲了一口水,最終一言不發挨著他心愛的小棕馬坐了下來,拔了一根草,吹出笛音。

曹寅不解地問容若道:“他怎麼了?”

容若搖搖頭,說了四個字:“癡男怨女。”

曹寅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內帑和國庫裡那麼多銀子,想要什麼買不到?還惆悵個什麼?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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