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看阿瑪的傷勢。”
“皇上親自來?”挽月抱遲疑態度,彆是來探探虛實的吧?
“這話多新鮮!前幾年又不是沒來過。”納穆福說得頗為得意,“有一年過年,太皇太後和皇上一同來坐坐喝茶的呢,七八年前的事兒了。”那會兒太皇太後和皇上對他們家很是倚重,直到後來娶了索尼的孫女,漸漸有了彆的權臣靠山,平衡了四個輔政大臣的勢力。
挽月咬了咬唇,試探著問道:“我去不大合適吧?”
“皇上是微服,以看臣子的名義,家中主母按理說是要出來與我一同接應的。可你嫂子那模樣你也瞧見了,你就應個急,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見皇上了。快彆磨蹭了,跟我走吧!難不成還讓你大姐上?我怕她給皇上甩臉子。”
納穆福一路拉著挽月,到了榮威堂外。
早有婢女準備好了茶點,挽月同納穆福一同進去,先一同叩首請安。
“臣納穆福!”“臣女挽月拜見吾皇萬萬歲!”
玄燁正坐床前,同鼇拜噓寒問暖。見納穆福領著妹妹進來了,輕輕一笑,“都免禮平身吧,朕今兒在外頭,都隨意著些。”
納穆福同挽月都畢恭畢敬立到了一邊。這種場合,皇上是同他們阿瑪說話的,沒他們這些晚輩說話的份兒。
玄燁坐的位置,能正麵瞧見納穆福和挽月兩個人。她卻站在她兄長身後側一些位置,正好叫
鬆香色的帷幔遮住了半邊身子。他彎了彎眉眼,倒也不刻意去看她,轉過身子同鼇拜繼續說話。
“朕來的時候,太皇太後也還拉著朕的手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她說鼇拜是大清股肱之臣,當年也救過太宗,是看著朕長大的,對朕如同恩師。”
“皇上!老臣萬萬擔當不起啊!”正說著,鼇拜就用剩下的那隻好胳膊要掀開被子下床謝恩。“老臣感念太皇太後……”
納穆福也忙衝過去,玄燁卻已然攔住鼇拜,“您千萬彆起來,好生歇著。”
挽月站在原地,就看著這君臣二人虛情假意地說著客氣話,尬得花盆底鞋根兒都能崴掉了。
這兩個人心裡不定怎麼罵對方呢,這會兒親得跟什麼似的。怪不得夏娘說,男人在某些需要假裝真情的時候,比女人可擅長多了。而且信手拈來,哪怕對方是自己仇敵,也能為了目的暫且忍耐,笑臉相迎。
玄燁摁住鼇拜要下床的衝動,“千萬彆同朕這麼見外。傷筋動骨一百天,您看,朕連太醫都帶來了。回頭讓許太醫給您好好瞧瞧傷勢,這些日子您就不必著急上朝了,朝中事有朕,還有遏必隆、索額圖他們,您隻管放心好生在家養養。落下病根兒就不好了。”
鼇拜眯了眯眼:兔崽子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說怎麼這麼好心,還親自來看我!
挽月:小康熙,看不出來挺懂茶藝呀
納穆福的眼睛直在他阿瑪和皇上之間打轉: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待會兒不會要吵起來吧?我先幫誰?
鼇拜重又倚回到自己的枕頭上,倨傲神色浮現麵龐,“多謝皇上關心。一個狼崽子還奈何不了老臣!”
玄燁緩緩縮回了原本要扶著鼇拜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淡淡笑了笑,“以前是以前,架不住您如今年事已高。朕這麼說,也是為了您身子著想。”
“朝中如今都是些明珠、索額圖、陳廷敬之類的年輕人,老臣是怕他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玄燁摸了下自己的下巴,輕輕搖了搖首,莞爾,“您年過半百,在您眼中,他們自然都是年輕人。其實也都老大不小了,您該放放手讓青年人曆練曆練。不然雛鷹怎麼飛?”
鼇拜兩日未能好好入睡,眼袋頗重,此時眯著眼,當真狀似鷹隼,“看來真是翅膀硬了,老鳥也都瞧不上了。可有飛得起來的,也有撲棱不起來的。不若在窩裡好好待著,還有的是年頭,何必急於一時呢?”
忽而一陣清香飄來,一道身影款款橫在二人之間。
“皇上、阿瑪你們說了這麼會兒功夫都口渴了吧?這是臣女用花瓣沏的茶,還有花瓣做的點心。”
玄燁抬頭看了挽月一眼,二人四目相對,將一觸碰便又各自躲開。玄燁拿了一盞茶,挽月抿嘴一笑。又遞給鼇拜,鼇拜也看了女兒一眼,憋了一口氣,氣呼呼地拿了剩下的一盞。
“茶不錯。朕也來得有些時辰了,朕就此告辭。”
鼇拜坐在床上傲慢道:“老臣身子不便,那就不送了。皇上慢走!”
挽月深深閉了下眼:天哪!您傷得是手臂,又不是腿。這下我是真知道為何皇帝如此忌憚鼇拜了。
玄燁站起身,絲毫不見慍怒之色,回頭淡淡看了鼇拜一眼,報以一笑道:“您好生歇著吧!”
納穆福和挽月趕忙跟了出去,“恭送皇上!”
玄燁大步走到院子門口,聽到聲音,忽然駐了足,回頭看向挽月,想起今日梁九功同自己說的話,差點忘了自己今兒出來的目的。於是又轉身走回去幾步,“聽說淑寧郡主今日遇到刺客了,劫持的是卻是你,到底怎麼回事?”
納穆福眼珠一動,趕忙同梁九功道:“梁公公,我阿瑪受傷之後脾氣不大好,可否禦醫給瞧瞧?開些凝神靜氣的湯藥?”
梁九功登時明白過來,衝許太醫點了點頭,三人重又進了屋子。唯留下曹寅站在廡廊底下,不遠不近地跟著。
榮威堂院子的頂上是搭的藤蘿花架子。如今已是秋日,沒有紫藤,剩下枝枝節節的藤蔓纏繞在一起。
挽月彎了彎眼睛,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兒似的,“尋仇的吧,想劫持郡主為人質,抓錯人了。那些人什麼來頭,鑾儀衛想必很快就會弄清楚。”
玄燁打量著她,心情一時複雜得很。剛剛在屋裡吧,她那混賬老子著實囂張跋扈;可是他也不能因此而遷怒,確也有失帝王胸襟。
他負手而立,眉頭微皺道:“你倒說的輕描淡寫,換做旁人早就嚇得不行了。”
挽月眨了眨眼睛,繡帕在她的手中輕輕劃出一個幅度,“這不沒事兒嘛,劫後餘生不是更值得慶賀的好事?說明我福大命大。”
玄燁揚眉笑了起來,好像心中的鬱悶一下子全都舒展,“天子腳下,還是郡主儀仗,便能有歹人在眼皮子底下劫持皇親國戚。順天府尹失職,九門提督防衛漏洞不小,朕是得好好治治他們了。”
挽月見他緩緩地朝自己走近,忽然抬起手來,撫上她的頭頂。秀氣的眉微微蹙起,她不由自主地垂下眸,驚詫之餘白皙的臉頰如飛上兩片桃花。
然那手卻是輕輕從旗頭上拈下一片落蝶似的的枯葉,放在掌心裡,伸到她眼前。
“入秋了,落葉多了。”玄燁目色平靜,彎唇笑道。
兜了一圈就為說這個?這要是現代,您可追不上女孩子。挽月忍不住笑了笑,揚起臉來,眸底儘是明媚豔陽,故意說道,“是啊!我們家院子裡的樹就是多呢。”
豔陽照進心坎,玄燁一怔,挑了挑眉在心裡想道:她似乎是在笑話他?
他垂了垂首,深吸一口氣,抬頭道:“上回輸你一枚玉佩,許你一個允諾,你想好了要什麼沒?”
挽月一愣:“不是不急麼?”
玄燁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搖了搖頭,“你若貪心,想著今後討個大的,那朕是不會允的。”
挽月急了,“您還說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這莫不是要反悔?”
“當時朕可並未說什麼都應允,是你沒聽清楚。”玄燁唇角帶著戲謔之意,看她氣急敗壞。
挽月果真氣憤,轉念又想,一時興起間,一個心思萌生了出來。
她向玄燁走近了一步,“好,臣女想好了。不是大的心願,隻是吃一頓飯、走一走看一看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