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刁奴 敢算計姑奶奶(1 / 2)

雞叫了幾遍, 天剛蒙蒙亮。灰突突的瓦上全是一層白霜,跟撒了糖似的。南星出門潑了一盆水, 搓了搓手,鼻尖都有些紅了,若是還在太倉,這會兒哪有這麼冷?可北京城不一樣,霜降過後,早晚旗袍外頭罩件薄棉的坎肩都沒人嘲笑你傻。

不論在南邊,還是到了京城之後,小姐都待她們寬厚, 從不要她們很早晨起。京城府裡頭當家主母是小姐嫂子,基本不管小姑子事,是以小姐從來都是睡到個卯到辰時才悠悠哉哉起身。

昨兒晚上小姐特意叮囑負責守夜的她, 務必一大早雞叫第三遍就喊她起來。原南星還道小姐是心血來潮,到時候就叫不起來了。誰知她剛起,小姐便已經醒神, 伸手跟她們要衣裳了。

“咕嚕咕嚕……嗬忒!”

南星嚇了一大跳,一大口茶吐在她旁邊的小花園矮籬笆內,濕了一大塊泥土。挽月穿了件雪青色並蒂蓮深紫滾邊褂襴,披了件外衫, 手裡拿著隻茶蓋碗,隻梳了個燕尾,正漱口呢。

“小姐,外頭冷,您怎麼都出來了?”南星雖被挽月明顯帶著怒氣的豪放舉動驚得瞠目結舌,卻更關心她會不會著涼。忍冬站在門框裡,正對挽月背影, 同南星使了個驚詫不解又不敢問的手勢。

挽月仰頭望望漸漸被東方照亮的藍天,沒白日裡那麼湛藍,也沒晚上那麼深,像塊粗的藍布。原來北京城的秋早是這樣的,真他娘的涼!

按照吩咐,一大早瑞雪就催著小廚房給準備飯去了。到了那兒才聽廚房的人議論道,說今兒怪了,景明軒大爺、大奶奶那邊也這麼早要早飯。

瑞雪和幾個丫鬟端著飯食上來,“小姐,現在就吃嗎?”

“吃啊!”挽月一挽袖子,吃飽好開乾。

瑞雪將一碟子細細白白的饅頭換到挽月跟前,怪尷尬地道:“去廚房要菜的時候正巧碰上景明軒的春喜姐姐,她特意關照我說,大奶奶讓您今兒多吃點饅頭,有勁。”

挽月正要伸手去舀粥,聽到這話險些沒咽下去,又無奈又好笑:大嫂這是當她們要去乾架嗎?就算要乾,也不是自己親自動手啊!

飯畢,挽月隻帶了忍冬出門,這裡頭的事兒她知道的最多。到了大門口,溫哲早就站此等候了,她套了件海棠紅撒金坎肩,包頭盤發戴點翠蝴蝶簪、累金鳳釵,外罩鴉青色雲肩,通身富貴氣派。雖半邊臉還腫著,但精神頭好多了。興許是給氣得。

一見到挽月,溫哲細眉上挑,“小姑奶奶,你就穿這個?”還隻梳了個雀尾頭。

“咱又不是去打群架,瞧您打扮得,不曉得還以為是去哪個胡同逮我大哥跟哪個外室呢。”

溫哲微微動了動肩,“輸人不輸陣,呸!就輸不了!看奶奶我今兒不打得那姓宋的滿地找牙!敢算計到我頭上來!”

聽她罵罵咧咧,挽月在心裡歎息,說到底還是自己有貪念,不然宋鑫再怎麼樣挖坑,也不會跳不是?這家裡雖說隻有納穆福一個兒子,可鼇拜卻是有兩個兄弟的,卓布泰和穆裡瑪。那她這兩位叔叔家也都靠著大哥,鼇拜重兄弟情義,雖說分了家,產業上很多錢財沒對他們短過。至今很多開銷都是走的公中賬目,所以昨夜溫哲才會對宋鑫私底下不走賬麵單給她的銀子心動。

“不打架啊?那你讓我叫上人?”

“人呢?”

溫哲指指門外,“車老六早就把轎子安排好了,叫的都是身強力壯的護衛,好幾個都是以前在兵營裡出來的練家子。”旋即壓低聲音靠近挽月耳語,“也按你說的,找了錢莊外放印子的人,從江湖上喊了幾個專門乾這個的人,都是用過的,可靠的,你儘管放心用。”

挽月淡淡笑笑,“那咱走吧!分頭行動,我去帽兒胡同;大嫂去煙袋斜街那邊風箏胡同十一戶宋宅。”

溫哲打量著她這小身子骨,憂心她年紀小,被那些黑心鬼給糊弄了,“你一人行不行啊?要不我讓達福陪著?”

“不用了!他在,我束手束腳的。”挽月不以為意,衝溫哲擺擺手,徑直走向了轎子。

還以為起得很早,過小巷子穿街市當中,吆喝聲叫賣聲絡繹不絕。不時地有豆汁兒又香又酸臭的味道、油餅的味道往鼻子裡鑽,不時地有商販推著車載著新鮮從城外運過來的蔬菜。

挽月掀起轎窗上的簾子,看北京城的早市。

熱炕頭上吃著饅頭、餑餑,這是多數人家尋常又安寧的一天伊始。帽兒胡同裡一戶不起眼的宅院,門頭兩邊各掛著一隻燈籠,燈籠上什麼也沒寫。不像有點富裕的人家,高低也要在燈籠上寫上姓。

“二小姐,到了就這兒!”

轎夫壓轎子,挽月從裡頭下來。她抬頭望去,這門頭和院牆同官宦人家比自然不算高,大門也有年頭了,門環生了鏽。

溫哲帶著的為首的人是連夜從她娘家找來的,叫果錫楚喀,挽月特意問了阿林嬤嬤,在滿語了這名字是可愛的意思。

挽月目測這人比她要高兩個頭,虎背熊腰,凶神惡煞,眼如銅鈴,尤其是滿臉的絡腮胡子。跟他一比,她阿瑪鼇拜長相都算眉清目秀了。不知道當年給他起名的爹娘看到他如今長成這樣大隻心裡怎麼想。

她溫柔衝那人笑笑,“果爺,今兒要辛苦您了。”

“二小姐客氣了!都是自己人!”果錫開始狂拍大門,那手就跟鐵鍬似的,可憐的木門被就年久失修,被晃得門環都發顫。

“開門開門!不開門踹了!嗬呸!”果錫朝後退了一步,朝兩手掌心分彆吐了口唾沫,用力這麼連撞帶揣,竟然破門而入。

這時,門裡的人才應聲跑出來。跑先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嘴唇上麵剛有稀稀拉拉的胡子,穿得倒是不差,身後聞聲跟著跑出來的婦人就樸素多了,約莫三十來歲,容長臉,黃黃的,清湯寡麵不施粉黛,一身半新不舊的蘇綢旗袍,還不是當下時興的花樣。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彆人家宅院!”少年擋在母親麵前,但看得出來他自己也很害怕地在發顫,母子倆手足無措,慌張地望著這些不速之客。

果錫不知從哪搬來一把太師椅,挽月大搖大擺進門,端端正正坐了上去。“找自己家奴,要回點屬於我的東西。”

家奴?少年懵懂,婦人卻明白過來,尤其是看這夥人的架勢以及端坐太師椅上年輕小姐的穿戴,趕忙攔住要衝上去理論的兒子,怯生生地試探道:“您是鼇中堂家的貴人吧?”

挽月微微笑笑,“呦,不錯嘛,宋夫人比宋老爺高強,好歹還沒忘本。”

果然是!知道了對方底細,婦人頓時心裡發怵起來,“貴人折煞我了,我娘家姓梁,哪裡敢擔一句夫人?”

“呦,您謙虛了不是?宋掌櫃在城西風箏胡同都買了倆大宅子了,有一個不比我們家舊宅小多少。您說夠不夠老爺?”挽月環顧四周,“您同小少爺倒是住得很節儉哪!”

梁氏聲音中微微帶了顫意,“您說什麼呢?民婦聽不明白。”

挽月不跟她兜圈子了,理了一下衣擺,抬了下腿,淡淡抬眸道:“宋鑫這些年從我們家黑了不少銀子走,記的賬在哪裡?”

梁氏隱隱已經有汗珠滴衣領間,勉強裝出一絲笑臉,“我是個婦道人家,隻知道相夫教子,外頭的事那都是我丈夫一人在管。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攬住兒子低著頭,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這時屋裡頭傳來顫顫巍巍的哼呦聲“來……來人……二他媳婦兒?大早上的死哪兒去了?是不是想勾搭哪個野男人?還不快進來伺候我!”

難聽的話時不時傳出來,梁氏雖有一絲厭煩,但並不難堪,顯然已經對這種責罵習以為常了。她瞥了屋裡一眼,近乎哀求地看向挽月,“貴人小姐,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還得照顧婆婆和孩子,您也聽到了,我這……”說著,木然的臉上潸然淚下。

忍冬攥緊了帕子,隱約覺得可憐,是以於心不忍起來。

挽月抬頭,看見忍冬這般,“你這是同情上了?一會兒我讓你長長見識哈。”

她大模大樣地朝椅背一靠,衝果錫招了下手,淡淡動了動嘴唇,“把那老家夥抬出來。”

“是!”果錫摁了摁手腕,露出狠勁。梁氏和她兒子登時嚇得退後了一步,發現對方去的是西屋老太太住的方向,二人臉色變了。她先巴住了果錫的胳膊,兒子擋在前頭,“你你要乾什麼?”

“一邊兒去!”果錫將梁氏搡到一邊,梁氏差點栽了一跟頭。不一會兒,果錫就這麼連人帶被子公主抱著老太太出來了,將她放在院中大樹底下,從屋裡到放下這一路也沒停止過罵人。待到屋外看清抱自己這人是個彪形大漢,對麵還坐著個女菩薩似的高貴女子,頓時嚇傻了眼。

那“女菩薩”笑眯眯地開口同她說話了:“老太太,咱先彆罵了,不放心你兒媳婦,就到院子當中一起看看哈!”說完,指著院子一圈,道:“不說是吧?這些都是我們家銀子買的東西,都給我砸了吧,砸碎一點。”

因為門被撞開,這時外頭已經集了不少胡同裡看熱鬨的人。

門口的人探著頭,抄著手,小聲議論:“這誰家小姑奶奶?瞅著怪瘮人的。”

“不知道哇!宋家得罪人了。”

“不至於吧!宋掌櫃可是給鼇拜大人做事的,誰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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