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秋千 那自然蘇克薩哈是忠,鼇拜是奸……(1 / 2)

木芙蓉紅粉相間的花林中, 影影綽綽走出來一個人。

挽月看清來人後,先是驚詫,忙從花樹間放下手來, 同對方福了個禮。“見過吳二少爺。”

還和上回在南苑見到時一樣,因著天也涼了,吳世璠的麵色看起來似乎比上回更加蒼白。即便在這麼好的豔陽下, 也難見紅潤血色。

因著自己方才出言製止,吳世璠微揚薄唇,向挽月解釋道:“此花是木芙蓉, 一日三時開不同顏色,是隨日照而變。然清晨花瓣純白, 最為純淨;到了快晚上,花瓣深紅接近紫色,就和晨間不大一樣了。

花本無毒, 但若被采擷下來, 不小心觸碰到傷口, 是會使得傷口不易愈合。尤其是晚間的這種, 越是深紅越要小心。當然了, 若采擷之人並無任何皮肉破損, 小心嗬護,或是簪花於發間作為裝飾, 也是無妨的。”

見挽月未言語,他又自嘲一笑, “怪我多管閒事, 說的又多了。我自幼身體弱,因此處處小心翼翼,挽月姑娘莫要見怪。”

挽月不動聲色地打量, 目光隨之落在他貴紫色的錦袍腰間係著的玉佩和荷包之上。

她對吳世璠淡淡笑道:“您這說的哪裡話?吳二少爺好言提醒,挽月謝您還來不及。上回在南苑聽郡主提起過,您精通藥理。沒想到對花草也頗有心得。您真是博學。”

吳世璠背著左手,右手輕輕拂過一根花枝,淡然一笑道:“想必姑娘也必定在民間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叫病秧子賽神醫。某與妹妹一樣,是娘胎裡帶來的不足之症。其實我比靈珊身子要更弱一些,從小便是泡在藥罐子裡長大的。

久病成醫,自己也漸漸對各種藥理、醫理類的雜書古書有了興趣,妄圖有一日,興許老天垂簾,能讓我找到秘方將這副破敗的身子給醫治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想必也是癡心妄想。”

他說話很慢,聲音也輕柔緩和,好像稍微用點力,亦或說的時間長一些,隨時都會喘不上來氣似的。

觀察他神情不像是作偽。如果是假,那隻能說此人極其善於偽裝。

可吳應熊一家已然是困在京城的籠中雀,他這麼做,能興起什麼風浪呢?

挽月想不明白。

“在南苑的時候,多謝吳少爺贈與那兩枚盛有藥草的荷包。才讓我和婢女能夠避免了林間蚊蟲的侵擾,我們這些姑娘家可最怕這些東西了。”她莞爾一笑,同吳世璠言謝,刻意並未提及自己將此物送給了馬齊和阿瑪鼇拜。

吳世璠也並未有疑,頷首笑了聲,說:“這有何值得言謝?你一向維護靈珊,聽靈珊說,你與她已成閨中密友。若是需要,隨時都可與我言說。”他突然頓了頓,笑著搖了搖頭,繼而接著道:“我都忘了,如今深秋即將入冬,這是皇宮不是南苑,驅蚊蟲的草藥包姑娘是需不上了。改日我讓靈珊給你轉交,送你兩個提神醒腦的吧。”

挽月抿唇,“如此便多謝吳二少爺了。”

忽然,她發覺在不遠處的花木間,假山石頭後麵,似乎都有人影在朝這裡窺探似的。這裡是皇宮,難不成是皇上或者太皇太後的人在監視她的行蹤?

這讓她心生警惕,更為不愉。

卻見吳世璠也微微半回首,繼而語氣稀鬆平常地同她道:“挽月姑娘莫見怪,這些人都是留意我的,與你並無關係。”

“留意你?”挽月大為驚詫並不解道。

吳世璠嘴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是啊,留意我。都是鑾儀衛,‘老朋友’了,我和父親、哥哥隨時都可出入皇宮,不過也隨處可見這些探頭探腦的人。都習慣了。讓挽月姑娘見笑了,沒嚇到你吧?”

嚇是沒嚇到,驚到是驚到了。挽月的確沒有料到,皇上對作為質子的吳應熊一家竟然一直派鑾儀衛提防著。

如若這樣,上回的藥包要真是吳世璠作梗,恐怕早就被鑾儀衛給查了出來。也不會容他好好待到今天。

想想吳靈珊的處境,也的確令人同情。若非父親是吳應熊,好端端的長公主之女,父親便是京中隨便一個京官,也不至於身份尷尬至此,連蒙古來的公主也能隨意輕踐。

但她也僅僅隻是惋惜一句罷了,自己尚且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裡還有心思心疼旁的人?

便也隻是禮貌一答,“宮中人人身不由己,又何來嚇到一說?”

吳世璠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倒是有些微驚訝,轉而一笑,“挽月姑娘好心態,怪不得我見你怡然從容,與宮中其他人的匆匆都不同。”

“吳二公子何嘗不是如此?每每遇上您,總是有股子藥香。上回聽您的琴音,很有幾分世外之人的高潔。”

吳世璠半無奈半慨歎,垂眸莞爾:“我這些年癡迷藥理,一心隻想多撐著活幾年,這也算是我唯一的盼頭了。”

挽月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不免心生幾分感慨,“日子總是要有盼頭的。興許堅持,就能成呢?”

吳世璠淺淺一笑,頷首算是讚同。

二人並未再過多攀談,不過寒暄兩句後,各自便禮貌離去。

回到昭仁殿,今日下午的課已經授完了。還好不是徐乾學大人講學,來的是為教琴的先生。

她不擅長彈琴,也不是很喜歡,如若教棋,倒是勉強可以聽上一二。

見她遲遲才歸,教琴的先生難免有些不滿。但一則叫她出去的是乾清宮的人,二則她是鼇拜家千金,他便是再清高自傲,也沒有幾個膽子敢明麵上教訓。

挽月躬身,向琴先生致歉,也是做全了禮數。

隻是其他伴讀女學生看她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大抵是看見曹寅今日兩次過來找她,曹寅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那便必然是替皇上而來。下午又去了那麼長的時間,任誰都會想多。可誰叫人家生得模樣好,又托生在那樣一個權臣之家裡?羨慕不來!

從挽月一進殿,塔娜便用忿忿的眼神目不轉睛盯著她,仿佛她去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奈何上午皇上剛派曹寅過來敲打,晌午回去後,她又被額吉說了一通。這會兒隻好按捺住性子,催促女使快些收拾好東西,一刻也不想多留。

挽月倒壓根沒有把這人放在眼裡,隻徑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本來就沒打算掩飾自己想接近皇上,大家都是差不多目的進宮的,有什麼好裝?

淑寧郡主探過來,關切地問道:“可是因為早晨的事情,皇上為難你了?都是我不好,本來身份就尷尬,自己性子又軟,還平白連累你替我出頭。我去同表哥說說吧!”

挽月揚起臉,對吳靈珊笑道:“沒有的事,皇上尋我是問我家事。”

“啊?是鼇拜大人的事?”吳靈珊說出口後,便也沒有多問。她雖不諳世事,但多少也聽說過挽月的阿瑪鼇拜,雖是輔政大臣中權勢滔天的一位,卻與皇上關係不睦。京中儘是關於他囂張跋扈、擅權自專的傳聞。

“我方才在禦花園中遇見郡主您的二哥哥了。”

“二哥今日在宮中嗎?”吳靈珊倒是驚喜。

挽月淺笑,點了點頭。

“他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他讓我不要隨意摘宮中過了晌午的木芙蓉,說花瓣汁液若一不小心弄到傷口,不容易愈合。還說若我需要,回頭讓你轉交我兩包提神醒腦的藥包。”

靈珊輕輕抿嘴一笑,“我二哥哥就是喜歡擺弄他那些草藥。”卻也忍不住慨歎,“可他這一輩子也就這些可指望了。”

挽月將琴收好,也不由莞爾,“有指望總比沒指望的好。”

吳靈珊拉了拉挽月的手,“今晚你到我宮中用膳吧,我吩咐禦膳房給你準備你愛吃的菜。”

挽月一怔,想起剛剛在勤懋殿皇上最後同她叮囑的話,隻得推脫道:“恐怕得辜負格格美意了,今日挽月有些疲乏,想早些歇息,便不過去了。”

吳靈珊打量了一眼她,既沒有不高興也不多問,隻依舊清甜一笑,露出一對梨渦,“都隨你。”

“瞧瞧,有的人呀,咱壓根兒也爭不過。不但與格格同進同出,還和皇上也說得上話。看來什麼都是遲早的事。”說話的正是伊爾根覺羅氏巧蓉。

錦春也跟著附和,“是啊,怪不得人家上回壓根就不願意插手理會咱們的事兒。這陪格格讀書隻是個幌子,許是要不了幾日就能入宮為主子嘍,哪裡還在乎誰教?咱們是不是錯了?應當去巴結巴結?”

薑蓮眯了眯眼,“錦春姐姐若想去巴結,也不是不能。我就算了,橫豎我是個漢軍旗,我是當真來為各位姐姐做陪襯的。能做格格伴讀,已經是令全家高興的幸事了。哪敢奢求其他?”

錦春最聽不慣她這副麵上笑眯眯,說話不陰不陽半死不活的姿態,但也懶得搭理。她與薑蓮屬於兵碰秀才,話不投機。卻想起另外一個人來,“慶琳姐姐,您阿瑪遏必隆大人也是輔政大臣,與挽月家世相當,便是將來有機會入宮,您也是極有希望的。您還是鼇拜大人義女,怎自伴讀以來,從未見你與她來往呢?”

鈕祜祿氏同她們不疾不徐走在甬道,“我是鼇中堂義女不假,但也隻是同他的嫡長女敏鳶大小姐關係親密;府上這位二小姐,是今年五六月份才接到家裡的,以前從未見過。又談何交情?”

“啊?是這樣。怪不得先前沒有怎麼聽說過這個人。”

“我倒是聽說,她連庶出都不是。”

“那又如何?鼇大人終究是她的親阿瑪,誰還敢低看不成?”

“說的是啊,若得入宮的妃嬪,母家身份尊貴尤為重要。可說是母家身份,說到底看的還是其父兄有無在朝為官,族中子弟有無出息人士。坐到她阿瑪那個位置上,是從嫡福晉肚子裡生出來的,還是旁的,已然不重要了。”

慶琳的臉上掛著冷冷笑意,不願與她們這幫子人再拉拉扯扯,隻淡淡說道:“我說錦春妹妹,你一下午亂彈琴的,坐你旁邊我耳朵都要震聾了。你這哪兒是春江花月夜?分明是金戈鐵馬戰西山嘛!”

一席話惹來幾個貴女一通哄笑,錦春怪羞赧的,卻也無奈,“我就說我不該來,我阿瑪非要把我弄進來。這丟人了不是!本來還尋思換個先生,這下倒好,徹底沒轍了。慶琳姐姐,就勞累您跟我受罪了。”

“我說你呀,也是個一根筋。求瓜爾佳氏不成,何必死鑽這一條路?”

錦春不解道:“可淑寧格格性格清高,未見其除了瓜爾佳氏,還與誰有交情。”

慶琳淡淡瞥了錦春一眼,道:“那就不找淑寧格格呀,咱這兒如今又不是隻有一位格格了。”

錦春登時恍然大悟,“是呀!這科爾沁的公主,論身份可比淑寧郡主尊貴多了。”而且若說更有可能入宮,被封為高位妃嬪,塔娜公主的可能性可比瓜爾佳氏還要大得多。博爾濟吉特氏是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的娘家人,可出過不止一位皇後。

“錦春多謝慶琳姐姐指點!”

正巧晨間塔娜公主和淑寧郡主起衝突,她們都未出聲,也能借此找個由頭去道歉套套近乎。那位蒙古公主,看起來就是個喜歡逞能的。

夜幕降臨,新月如一彎鉤子,掛在枝頭。白日豔陽高照,晴空萬裡,到了此時也是繁星滿天,散步在浩瀚蒼穹。紫禁城顯得格外空曠,星辰低垂得仿佛就在琉璃屋頂。

“皇上。”梁九功從外頭匆匆走進來。

“講。”

“蘇克薩哈大人進宮了,去了太皇太後慈寧宮。”

玄燁一頓,竟是合上手中的書,重重地擲到眼前桌案上。

時至今日,這些重臣,都還是同他之間隔著一層,大事都去與太皇太後回稟。他這個皇帝,隻要一日不親政,就一日不算真正的皇帝。

可要想親政,最大的阻礙恰恰就是他們這幾個老臣!尤其是鼇拜!

屋裡懸掛的西洋時鐘,報了時辰。梁九功想起顧問行囑咐的話,知曉皇上待會兒要去習武堂。他也跟隨皇上不少年月了,多少也摸清了主子的這點脾氣。但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他便會去習武堂,痛痛快快地與容大爺、曹大爺他們打上一通,回來後也就龍顏舒展了。

這回,不知道又是什麼事情惹著了他。

主子不悅,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差事也不好乾,更不敢多問。

玄燁靠著椅背沉思,一提起鼇拜,他就頭痛欲裂,心煩氣躁;可看見時鐘,想起自己酉時在習武堂,還有一個人要見。偏偏她與鼇拜關係還最為親密。說起來,也真可謂是一件奇事。

去吧!不是他自個兒想同她說說話的嗎?

還能怕她吃了他不成!

玄燁從龍椅站起,同梁九功吩咐道:“派人盯著些,看看蘇克薩哈什麼時辰進去的,什麼時辰出來的,出來時候什麼神情;太皇太後那裡可有什麼動靜。”

“嗻。”

說罷,玄燁便大步流星出了勤懋殿,往習武堂的方向走去。

樹影婆娑,儘管星子照路,路上也時不時有侍衛走來走去巡視。挽月隻身提燈前來,到底還是有幾分忐忑。

習武堂?這什麼鬼地方!

她仗著膽子,問過了一位好心指路的公公,走了幾步之後。她索性偷偷給那位公公塞了一個銀錁子,請他帶路。那小公公見她衣著華貴,宮中這個年紀的小主子沒有,猜猜就曉得定是如今住在儲秀宮中的伴讀,便也不敢收,倒是恭恭敬敬地引著她,將她一路帶到了習武堂。

宮裡的奴才都知道,那是皇上和幾個禦前侍衛的地盤,常人不得靠近。便將挽月領到此,不敢再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