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秋千 那自然蘇克薩哈是忠,鼇拜是奸……(2 / 2)

“嗯哼!”

忽聞背後人聲,挽月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幸好早有心理準備,才不至於過於慌神。“皇上吉祥!”

玄燁鮮少見她麵上有驚慌之色,上回見到還是在舅舅佟國維的後花園,她頭一回知曉了他的真實身份。

涼風習習,她穿了一件帶雲肩的秋香色披風,卻仍是小臉被風吹得雪白,像隻受了驚嚇隨時找機會溜走逃跑的兔子,還不時地往他身後打量。

“瞅什麼?今兒就朕一個人,容若和曹寅都不在。你怎麼隻身一人便過來了,也不帶個宮女。”

挽月沒好氣,“臣女哪兒知道皇上是想讓臣女悄悄地來,還是大張旗鼓地來?”

玄燁輕笑,這她也能反怪上他?“又不是讓你做賊,你心虛什麼?”說話間,忽然靠近她的身旁,在耳畔輕聲說道:“你是不是怕被人瞧見你與朕待在一起、說你意圖引惑聖心?”

低沉的聲音冷不丁過耳,挽月隻覺不由自主一陣迷亂,忍不住向後撤了半步,抬頭瞧見他戲謔的笑意,反而不懼地迎了上去,“誰先叫的誰出來,就是誰先引得誰!”

玄燁一怔,這是反將他一軍!不由恨得牙癢癢,這是今兒第二次他輸在她跟前了,一指不輕不重地戳了戳她的腦門中央,“膽兒不是挺肥?那怎麼剛才瞧你一路走過來,跟在個小太監後麵,鬼鬼祟祟、顫顫巍巍!”

挽月委屈上了,“這是您的家,又不是臣女的家。到了晚上,四下裡沒人,又大又空曠,臣女自然會害怕。”

玄燁不以為然,“胡說!朕的家有什麼可怕?哪兒都燈火通明、又有侍衛巡視。趕明兒朕要是去你家,朕才不會像你一般膽兒小。坐哪兒?”

挽月光顧著聽他前麵那一通言辭,末了聽他問道,才反應過來,他竟是問自己想坐在什麼地方。還真是閒聊!

她環顧四周,見院中有一處花架子,看樣子上頭原先爬的是藤蘿,這個季節藤蘿花敗,隻剩纏繞的枯枝,下麵卻被人支了兩個秋千,與習武堂格格不入。

不由一指,“就那兒吧。”

她想坐秋千?

玄燁挺想笑,卻也應允了。

挽月同玄燁一邊一個,二人扶著秋千並排坐了下來。玄燁忽然發現她選的這地兒還挺好,沒有座位的拘束。

“這秋千還挺好,就是有點兒小了。”

“這是朕兒時,和曹寅經常來玩兒的地方。秋千也是那個時候讓顧問行給朕紮的。”

原來如此!這是皇上和小槽子小時候玩兒過的!挽月樂了,一個人悠悠蕩著,還挺起勁。卻發現玄燁微微低著頭,似乎一肚子心事。

“曹寅的額娘,是朕的乳母,朕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認識很多年了。等他阿瑪曹璽去江寧上任,許今後再見就難了。”

挽月胳膊環著秋千的繩子,“臣女是今年才被阿瑪家裡從江南接過來的,分離的時候,舅舅一家也很舍不得臣女。臣女當時坐在赴京的船上,暮靄沉沉,也有很多悵惘。不知前路如何,不知京城裡的家人是否待我很好。忐忑自然是有的,可來了之後,發現家裡人都待我極好。還認得了許多新的人。”

她若有似無地瞧了瞧身旁的玄燁,發現他竟靜默不語,似很認真地在聽她的閒言。心裡一股被願意傾聽的暖意融融縈繞,淺顏微笑道:“聚也好,散也罷,都是上天的安排。有人從江南到京城,自然也會有人從京城到江南。若真心在一處,山也不高,水也不長,總會再見的。”

玄燁靜言,心間卻回想起剛剛她才說過的那句話,“有人打江南到京城,有人打京城去江南”,頓覺世間緣法的確新奇,他在去見皇阿瑪的光華寺,認識了這個與他從血月教人手中劫後餘生、她阿瑪還是自己最大政敵人的女子。而此刻,他們二人竟然還能坐在一起。

果真如容若所說,有的人注定如纏絲,剪不斷。

他輕歎一口氣,“你和容若一樣,很會寬慰人。曹寅這點就不如容若,他們倆同為禦前侍衛,卻明麵上總愛較著勁。想想也是有意思。”玄燁忍不住笑著搖搖頭,“你知道麼,容若如今老大不小,他阿瑪明珠在愁他的婚事。朕也屬意要為身邊年輕的臣子指婚,朕瞧著,與你一道為伴讀的幾人中,就有適齡的人選。”

恐怕這不是您真正想說的吧?挽月心一凜,給年輕臣子指婚,無非也是一種君想讓大臣之間聯姻的方式。通過聯姻,由皇帝出麵指定結盟,共同為他效力。這是一個訊號,皇帝打算用拉攏新臣的方式,對付像她阿瑪這樣的老臣,逐漸瓦解他們的勢力。

如若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倘若往好了發展,便可用這種方式抑製住像她阿瑪鼇拜那樣專權的老臣們,包含蘇克薩哈、遏必隆、班布爾善之流;若是往壞了發展,就是這些老臣不滿皇上如此,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開始提前行動,遏製皇權。那便會激化君臣矛盾。

她擔心的事情會不會就要來了。

玄燁未能留意到她捏著秋千繩的手微微收緊。

隻接著說出了自己今日真正想同她說的一個人,“太皇太後想讓朕為戶部尚書米思涵之子指一門婚事。”

挽月一愣,不由扭頭看向他。見他目光深邃,正認真看著自己,一下明白過來,今夜他尋她來說話的真正目的。

原他是怕自己多心了。

她微微低下頭,接著迎上他的眸子,“您是不是一直認為臣女心裡有馬齊?”

玄燁彆過臉去,沒有看她,隻盯著自己眼前的腳下。

挽月淺淺笑道:“且不說臣女心中是否有馬齊少爺。臣女來同您說一段馬齊少爺與臣女之間說過的話吧。其實米尚書並不中意讓臣女與其子相配,我阿瑪身份特殊,並非京中所有朝臣都願與之結交,也有避之不及的。想必皇上心裡比臣女更清楚。

馬齊說,咱們這些權貴人家子女,既托生於此,享得了尋常百姓沒有的榮華富貴,便當去擔不得已的一些家族使命。皇親聯姻、公主和親,自古就有,何來怨言?便是您真為他指婚,他也必當遵旨。這是他的原話。”

她頓了頓,“若有一日,皇上為臣女指婚,臣女也如此。皇上,也有皇上的無奈與不易。”

玄燁倏然抬起頭,側過臉來,凝望向身邊人含笑的眼眸,心中大為動容。他忽然間有點懂得了皇阿瑪曾經同他說過的話語。

她懂他……

她果真是懂的!

她嘴角笑意猶在,卻眨了眨眼睛,道:“剛剛是公,現在所私心。若單說心意呢,臣女當真沒有對馬齊少爺動過心。”

秋水如被吹皺,漣漪在心間一層層襲來。玄燁按捺住內心的微瀾,聲音一如往常平靜,“為何?”

“不為何?為何一定要對他動心?皇上是替他問的,還是替您自個兒的疑問?”

玄燁深吸一口氣,見她目光不似作偽,雖有竊喜,卻輕咳一聲,“好奇。朕同你也算相識一場,尋思假若你真喜歡,朕也可以指婚啊!”

挽月知道他言不由衷,輕輕一笑,道:“他是赤誠的,鮮衣怒馬的少年,打我那日在前門大街看見他在馬車揮手,我便知道跟不是一路人。”

她微微垂眸,盯著自己衣領間的扣子,“臣女心眼兒多,配不上那麼好的人。請您為他指一門相配的好親事,若您念及米大人忠誠,也不妨請事先同馬齊說一下人選。”

玄燁從容一笑道:“罷了,朕也就是這麼一說。是太皇太後有矚意的人選。依朕看,人選朕可以提,但最終還是交由米思翰他們自己家去看吧!若是怨侶,就如當年你那大姐和蘇克薩哈長子的婚事,弄得那麼難堪,兩家成仇,反倒適得其反。”

他忽而心生逗弄之意,話鋒一轉,“那你呢?你想讓朕給你指個什麼人家?”

挽月眸色動了動,旋即一笑,“我呀?臣女想找的人,要比我阿瑪勇猛,比馬齊銀子多、比容若有才學、比曹寅說話有趣兒。”

玄燁笑了,“要求還挺多,怪不得曹寅說你心眼兒多。你是把你身邊的人都比了個遍,是不是夫君還要比葉克蘇冷酷心狠?”

“那不行!我挺怕疼的,指揮使大人總是冷著一張臉,不懂憐香惜玉,對誰都跟審犯人似的,還是尋個溫柔一些的。”

秋千本一前一後,玄燁慢慢停下後,忽而二人並排停下了。夜色如水,她的臉近在咫尺,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張總是說出令他又氣又沒法子又偏偏愛聽的唇上。想起下午在勤懋殿,她吃那苦苦的洋點心,自己突然心生的一個好奇想法:她真的能把苦得嘗成甜的?還是因為……她本身就是清甜的滋味?

玄燁猛地從秋千上起身,向前走了幾步,背對著挽月,“人不大,要求還挺多!朕看你不好嫁!”

挽月望著玄燁的背影,得意地笑笑,“您還沒找呢,就說沒有,敷衍!”

涼風灌耳,玄燁感受到一陣難得的清明,忍不住回頭丟下一句話,“老實待著吧!”他剛要走,又十分不放心地停下步子,“彆亂跑,等著,朕叫梁九功送你回去。”

背後的秋千架下傳來微微輕笑:“那您呢?”

玄燁轉身,眉眼間多出幾分繾綣,“朕在自己家裡,不用你憂心。”說著,便大步離開了。

挽月從秋千上下來,清風吹起旗袍的裙角,她攏了攏披風,唇角綻放笑意。

梁九功果然在前麵提燈等候,“奴才送挽月姑娘回去。”

挽月嫣然一笑,“有勞梁公公了。”

繁星浩瀚,燈火熹微,挽月在想,她想走的這條路,也許沒有那麼長了。

皇宮裡從來不缺耳報神。總管太監梁九功送淑寧郡主伴讀瓜爾佳氏挽月回儲繡宮的消息,沒個一炷香的功夫便傳了個遍。

等到了慈寧宮,蘇麻喇姑從宮女口中得知,她先是驚訝不已,接著扭頭望了望太皇太後屋裡,蘇克薩哈大人還在議事,未出來。

“你日落後到此,想也是思來想去沒了法子,才找到哀家。想讓哀家替你求求情。”

蘇克薩哈這些日子日漸衰老,胡子也白花了一圈,“老臣年事已高,如今皇上已正直年華,足以獨當一麵。我們這幾位輔政大臣,也該還政於皇上,讓皇上親政了。”

太皇太後歎了口氣,“哎呀,這有的人手裡頭護著權,你想讓他掏出來,他愣是不掏;這像蘇克薩哈大人呢,就比較通情達理了,心裡記掛著皇上,也體諒皇上。若一個個兒的,都跟你似的,哀家和皇上的日子也就過得舒心多了。”

蘇克薩哈自然知道太皇太後前者說的是誰。“可……老臣上回已經跟皇上在朝上提起過,想要還政。鼇拜偏不允,那樣子,簡直跋扈,沒有一點臣子模樣。甚至當廷就與老臣爭執起來。皇上也隻得撫慰了老臣,讓老臣暫緩交權。”

“哼!哀家知道鼇拜怎麼想的,他是怕你身為輔政大臣,還權於皇上;那大家就會盯著他的舉動,若他執意不交,那便是獨自攬權。他是既想做這個事兒,又不想讓天下人唾罵他。所以也隻好把你和遏必隆也留在輔政大臣之列。”太皇太後摸了摸龍頭手杖的頭,笑意中帶著輕蔑。

“還是太皇太後看得透徹。這便是鼇拜的心思。”

“聽說他最近因為鑲黃旗和正白旗圈地一事,與你鬨得也凶?”

蘇克薩哈提及此,亦是滿臉愁容。“這是個遺留問題。當年攝政王多爾袞在時,正白旗占了鑲黃旗的地。如今鑲黃旗的那幫子人有了鼇拜撐腰,又鬨到他跟前去告狀,想要把以前的地給要回來。可現如今農民都用這地中上了莊稼,誰還願意還回去供旗人世家子弟用作騎射馬場?”

“這事兒哀家是得跟皇上好好說說。這不是兩旗的事,這是百姓的事。至於你,今兒同哀家說了,哀家也知道了你的意思,你是惹不起想躲得起,著實不想在這朝堂上同鼇拜摻和下去。想請哀家開口,允你歸家。”

蘇克薩哈拱拱手,“太皇太後聖明。”

太皇太後理了理膝蓋上的衣袍,“恐怕哀家開口,也得皇上點頭,這事兒鼇拜攪和,也難辦。你們倆這仇怨,不是一日兩日了。”

“老臣原先的確是跟隨攝政王,可如今也是忠心耿耿跟隨皇上,輔助皇上登基至今的。當年有當年的身不由己……太皇太後您最能理解。”

太皇太後一抬眸,眼神淡淡瞥過蘇克薩哈滿是風霜的老臉,“你的意思,哀家懂了,也不早了,先回去吧。哀家會同皇上說。你也不用刻意繞過皇帝,單獨來找哀家。不是都說皇上可以親政了嗎?”

“是。”蘇克薩哈欲言又止,“近來,老臣聽說,皇上同鼇拜大人家的千金走得很近,老臣是怕……”

“兩碼事!”太皇太後忽而朗聲道,“皇帝分得清公與私,那也不過是個女人。她是她,她阿瑪是她阿瑪。皇帝不該手軟的時候,不會心軟;該心硬的時候,也能硬的起來。你不該質疑君主這點。”

“是老臣該死!”

“行了,且回吧!”

“老臣告退!”

蘇克薩哈出了慈寧宮,蘇麻喇姑方從外頭進來,正好聽到那麼一點子對話。心道:這位蘇克薩哈大人也太不會說話了。太皇太後最介意彆人提起當年與多爾袞攝政王的舊事,為了兒子,甘願讓權,母子倆倚仗小叔子,這本就是一段屈辱時光。他倒好,說自己身不由己。難道當年他不是攝政王陣營的、後待攝政王死後,又主動出來揭發罪證,站到順治爺這邊?

見到蘇麻喇姑,太皇太後也輕嘲道:“你說這忠臣和奸臣也真是難辨。要說忠吧,鼇拜對先帝那是鐵錚錚的忠,可對先帝的兒子——咱們現在的皇上,那是霸占著權不放;要說奸吧,蘇克薩哈站多爾袞,背叛舊主又站到先帝這邊,可對玄燁呢,又是忠誠輔助一直至今,如今又要還政。”

“要奴婢說,從皇上這頭看,那自然蘇克薩哈是忠,鼇拜是奸。”

“是啊!要麼怎麼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太皇太後,外頭傳,剛剛,皇上讓梁九功送瓜爾佳氏回儲秀宮。那可是總管太監。”意義大不一樣。

果然,太皇太後也有所反應,緊皺眉頭道:“有這等事?怪不得蘇克薩哈方才說出那等話。哀家上回問過他,知道他對那丫頭的心思,可沒想到他竟是一點都不避諱了?”

“您先彆急,皇上不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兒。”

太皇太後目色平靜,想了想,“明天把瓜爾佳氏單獨叫過來吧,哀家要單獨與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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