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佛堂(1 / 2)

良夜靜謐,一路走過來唯有腳步與磚石輕輕觸碰的聲響。流雲掩住樹梢彎月,滿天星鬥不言,隻靜靜看著地上的暗流湧動,莫測人心。

梁九功年紀不大,單看外貌也就是個麵容清秀端正的年輕宦官,卻已坐到太監總管的高位,深得皇帝信任。步子不緊不慢地挪動,六角的錦繡江河山水圖宮燈穩而不晃,在身前投下一片熹微的光亮。

儲秀宮的宮門並不氣派,這兩年無人居住,也未曾修繕,紅色的宮牆高處可見些許斑駁。

“挽月姑娘,到了。”梁九功微微躬身輕輕道。

挽月在宮門口駐足,夾道風忽起,裙角與宮燈下的流蘇皆動。

“多謝梁公公。”挽月對梁九功頷首一笑,並未再多說什麼,腳步輕快,轉身進了宮室。

戌時剛到,雖說儲秀宮的教習嬤嬤毓寧姑姑已經來過,例行公事叮囑所有人早些歇息。可百無聊賴的晚上,又都是年輕小姑娘,多數都未睡,處得好的聚在一處閒聊。

聽到外麵動靜,有宮女悄摸探了虛實,又悄悄回到自己服侍的小姐身邊,一通耳語。

巧蓉和錦春等人正在榻上嗑著瓜子,聞言眉頭緊皺,“竟有這等事!”

“怎麼了?”錦春吐出瓜子皮,一雙圓眼睛眯著不以為意,“瞧你吃驚那樣兒L。”

巧蓉道:“瓜爾佳氏回來了。”

“回來,回來唄!八成去淑寧格格那兒L了。”

巧蓉臉色複雜,“不是,是梁九功梁總管送她回來的,到儲秀宮門口呢!”

“梁總管!”錦春驚呼,忙唄巧蓉和薑蓮提醒,“春姐姐,你小點聲兒L!”

三個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一陣沉默。

半晌,還是錦春先開了口,“梁公公是禦前的人,那她今兒L晚上不就是和皇上待在一處?你說他們在乾什麼?”

巧蓉和薑蓮全都一愣,臉瞬間紅到了耳朵根,巧蓉很是尷尬地用帕子擦了擦臉頰的胭脂,薑蓮卻很是鄙夷又嫌棄地瞟了身邊的錦春一眼,在心裡罵了一聲蠢貨。

錦春也認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低了下頭,旋即急切地道:“該不會明兒L她就不來同我們一起做伴讀了吧?早知道今兒L我就不去找塔娜公主套近乎了。”

薑蓮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心裡道:還真是棵牆頭草!

巧蓉握了握錦春的手:“不過隻是梁公公送了一下,許就是皇上叫去說說話,見夜已深,才讓人來送的。皇上的心思,不是咱們能猜和打聽的。便是真喜歡她,她阿瑪是鼇拜大人,家世那麼好,也是順理成章的。咱們本分讀咱們的書便是。春姐姐你家家世也好,許也是有可能的。”

錦春不由自主地向身後的雕花窗欞看看,不乏羨慕:“有的人哪!一出生就比彆人強半截兒L,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靠在迎枕上的薑蓮抿抿嘴笑而不語,很多事情倒也未必。越是如烈火烹油,將來倒下的時候越令人嗟歎呢。她阿瑪是

禦史,這一兩年彈劾鼇拜的奏折如雪花一般多。無上授意,底下想冒頭的人是沒那麼敢的。

且往後看著吧!

玉屏早就在宮門口相迎,自然也看見了送挽月回來的梁九功。她什麼都沒多問,隻關切地問挽月是不是冷了,又趕緊給她披上一件更為厚實的披風。

她這一點令挽月格外熨帖,不論這人背後心思到底是向著誰的,和聰明人打交道確實要輕鬆許多。

“挽月。”

是陳佳吟和馬佳令宜站在一處,她們應當是剛聽見她回來的動靜,所以一起出了門走到廊下過來看看。

“你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了才回來?毓寧姑姑剛走,令宜怕你回來時辰巧,撞見她,被她說。她倒是問了我們,我說你去淑寧格格那兒L了,她知道你們關係好,倒也沒追問什麼。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陳佳吟長得清瘦高挑,秀氣的丹鳳眼下滿是關切。挽月不想隱瞞,“是皇上叫我過去說話。”

馬令宜與陳佳吟聽完皆是一愣。

許是因為周圍有了宮殿房屋的遮擋,天井之中並不像門口那般風大,隻有絲絲縷縷,吹得挽月反倒臉頰紅紅的有些發熱。

對麵陳佳吟和令宜的神色同樣複雜,很顯然,她們先前從未往這個方向去想過。這樣一來,三個女孩之間就像天上的星子墜地,忽然間隔出了一條銀河。

有什麼東西,不大一樣了。

“隻是說說話而已。”帕子在手心繞了三下,挽月也說不清此時心中什麼滋味。

身旁的玉屏有些著急,想要出言提醒挽月,莫要同其他姑娘說得太多。也不知挽月小姐是沒看見她使眼色,還是裝作看不見。

陳佳吟終究是比馬令宜要沉穩上一些,心中雖也驚愕,但也明白其實這也是她們這些伴讀進宮,有一部分人遲早會經曆的事情。便是她自己,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隻不過平日裡大家都在一處讀書,還如小姑娘家一般。若誰先超脫出了這層身份,不免令她感到幾分惆悵。

“那就好了,令宜方才擔心你明日會被毓寧姑姑責怪。這下不會了。”陳佳吟一笑,眸底儘是溫婉。

挽月想到剛剛在秋千那裡,玄燁同她說的那些話,如佳吟、令宜,她們這些朝中新貴人家的女孩兒L,太皇太後與他都在琢磨和其他想要重用的大臣之子指婚聯姻。

她倒寧願她們能夠在京中相熟悉的門第裡,覓得一位如意又相配的郎君,莫要困在紫禁城的牢籠裡。可皇上和太皇太後希望新貴間聯姻,為的又是對付她阿瑪這樣位高權重的老臣。

“明兒L再說吧!”挽月同她們告彆,三個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寢殿。

一進屋,玉屏輕輕合上門,給她端來熱水,解下披風,“您本不用同陳姑娘、馬家姑娘說那麼多的。”在她看來,都是一起入宮的競爭者,就算挽月姑娘生得好,家世好,皇上也喜歡,人心難測,也該提防著些。

挽月躺在床上,“大家進宮目的都一樣,還有什麼好裝的?況且剛剛梁公公一路送著我回來

,早就很多宮女太監看到了。這會兒L隻怕已經傳遍了。”

這不就是他的目的?

狗皇帝,狗是真狗!拿她做靶子!

不過她也不懼。這本也是她的心思,她就是想要讓他知道,她從未掩飾過想要獲取帝心青睞的心思,也始終大大方方地接受他拋出來的恩寵。

捧殺麼,帝王心術慣用的伎倆。

鼇拜在家裝病養傷;皇帝在裝體恤和慣著。都是在麻痹對方,給自己爭取準備的時間。

他們之間的爭鬥,看起來平息了,其實暗地裡恐怕從未停止過。

她猜眼下,皇上這麼做,應當還有另外一重心思,是想要借著她的手,解決一樁麻煩事。

挽月翻了個身,連旗頭也沒有拆,就想睡去。

“不行!小姐,您快起來,玉屏給您換身衣服。”

“明兒L早晨再換吧!”

玉屏望著床上躺著的挽月,無奈又心疼地歎了一口氣。挺小年紀的姑娘,卻甚少在關起門來的屋裡,在她臉上見到如馬佳令宜小姐她們那般的天真與佳吟小姐的恬淡,似乎背負不少。

夜已深,皇宮內院寂靜無聲。

青花瓜紋瓷杯在玄燁手中轉了轉,半盞茶冉起一起熱氣,停在唇邊。

瑞鳳目微眯,聽著梁九功回來的陳述,“奴才送她到儲秀宮宮門口,她似乎看起來很高興,還有一丁點得意,步子也很輕快。旁的什麼也沒說。”

“嗯,你下去吧。”

梁九功躬身而退,按在彎刀上的手動了動,那張冷麵轉了過來。“您讓梁總管送她,豈不是昭告所有人,您待她不一般?”

葉克蘇擰眉,“寵?”

青瓷杯握在手中,未有作答。

“捧殺?”

茗香四溢,再擱置到青玉鎮紙旁的杯底已見空。

“讓你去做的事情,怎麼樣了?”

自己剛剛問出的兩個問題,皇上都沒有正麵回答他,卻忽而轉了話鋒,顧左而言他。

葉克蘇心中隱有擔憂,但也知曉他這位主子的脾氣。他從袖口取出一紙長卷,呈到皇上的麵前。

“願意彈劾鼇拜、站在其對立的人都在這裡。”

玄燁的目光落在卷上,幾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眼間卻也不禁流露擔憂。

葉克蘇:“前些年,那些彈劾過鼇拜的大臣,全都丟官的丟官、抄家的抄家,這幾年除了蘇克薩哈,朝中再無人敢明著跟鼇拜對著乾。而今圈地一事,朝中官員也好、京周百姓也罷,皆對此怨言頗深,眼下是好機會。”

玄燁抬起頭,將那卷名單遞還給葉克蘇,神情凝重,“朕沒想到,兵部、吏部、工部全都是鼇拜的人。單靠索額圖、明珠、你阿瑪幾個人,對抗勢力根本不夠。朕未親政,連擬旨的權力都牢牢握在三個輔政大臣的手裡,一日不親政,朕一日就是傀儡。鼇拜手中權力太大,一旦有不臣之心,便足以有這個能力逼朕退位。”

葉克蘇沉默良久。

“你想說就說。”

“其實此次蒙古科爾沁部來朝見,您大可拉攏。有了蒙古的支持,也不怕鼇拜黨羽起兵造反。”

玄燁淡淡道:“拉攏可以,方式有許多種。沒有必要一定去娶他們的公主。那後續便會對朕是另外一種掣肘。”

葉克蘇知道,曾經的先帝後宮半壁江山都是蒙古妃嬪,他也苦不堪言,與太皇太後母子之間矛盾頻發。

“皇上,奴才還查到一件事情。鼇拜的黨羽中,有一人所出主意最多,也是最為慫恿鼇拜篡位之人,便是內閣大學士班布爾善。奴才發現,在您年幼剛登基的第三年,班布爾善竟然聯合蘇克薩哈彈劾過鼇拜。隻不過那時蘇克薩哈與鼇拜之間矛盾未見加深,且響應人不多,班布爾善便就此作罷。之後,此人竟然掉轉牆頭,投靠到了鼇拜的陣營。”

“噢?”玄燁蹙眉,“你這麼一說,朕倒想起來了。朕的這位堂伯在太宗在時,也是軍功累累。但到了先帝繼位時,並不為先帝所重用,連個貝子都沒有封,隻封了輔國三等公。聽說他心中多有不忿。

就連大學士,也是他巴結鼇拜之後,才入的內大臣之位。如此說來,他支持的不是鼇拜,而是支持那個能幫他有權的人。此人野心大、謀逆之心恐怕比鼇拜更甚。兩人麵和心不合,隻為利益而捆定在一處。若能以此為口,將這兩股粗繩拆開,要剪短其中一根,就容易多了。”

葉克蘇:“那您就想法子讓鼇拜覺得,他沒必要謀反也能坐穩現在的位置,擁有現在的權力不動;而同時繞過鼇拜,去暗中絆倒班布爾善。”

水霧在杯間升騰,那一片香茗葉也上下浮沉在淺黃的湯色之中。

東方既白,雲蒸霞蔚。烏鴉在屋頂子上飛過,幾隻雀兒L繞著廊下纏繞的藤蘿旁若無人地上下飛著。

“太皇太後~”塔娜委屈地耷拉著嘴角,清亮的眸中滿是嫉恨與不滿。

太皇太後心裡一肚子數,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遭,便也不惱,依舊和藹好聲地同她問道:“大清早的,這是怎麼了?就委屈上了?”

塔娜扁著嘴,兩手交疊在帕子上,端正站了不到須臾,便氣咻咻地坐下,“老祖宗,您還不知道吧?聽說昨兒L夜裡,皇上派身邊的太監總管梁九功,送那個瓜爾佳氏一路回了儲繡宮!”

太皇太後佯裝不知,“有這等事?”她朝蘇麻喇姑看了一眼,轉而又看向塔娜,“你昨兒L夜裡都在慈寧宮,你怎麼知道?”

塔娜一怔,心下不由發虛,若叫太皇太後知道她暗中叫人留意皇上的動向,那可是極大的罪過。

隻得強撐著嘴,糊弄道:“宮裡都傳遍了。我的宮女也是今兒L早上出門才聽說的。太皇太後,那個瓜爾佳氏聽說可是鼇拜的女兒L,一定沒對皇上安什麼好心!昨日她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兒L,對我出言不遜。絲毫沒有把科爾沁放在眼裡。她不把我放在眼裡,就是不把您放在眼裡啊!跟她阿瑪根本就是一路人!皇上可千萬不能被她所迷惑了!”

太皇太後

聽得腦瓜仁疼,不由地仰麵朝天看看,又展眉同塔娜笑道:“這些都是外頭男人們的事,是皇上和你阿瑪應當操心的。你隻要在宮裡開開心心地陪著哀家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需要你多想。至於昨日,你也有做的不對之處。這靈珊是恪純長公主的女兒L,她阿瑪吳應熊也是我們禮遇的臣子,你怎好同她相爭?”

塔娜自知理虧,不好在這事上繼續為自己分辨。“可是,皇上派……”

太皇太後戴好耳鉗,轉過身子,“皇上愛派誰去送誰,就派誰,那是皇上的事。哀家作為你的長輩,不會說害你的話。什麼都不要管,也不去想,對你最有好處。得了,你也該去昭仁殿了。到了那兒L,不許跟瓜爾佳氏因為這個再起衝突,否則連哀家都幫不了你。記住了麼?”

塔娜心有不服,嘴上卻隻得應道:“是。”

晨光尚不能給人以暖意,塔娜同女使走在甬道間,冷笑一聲,“依我看,太皇太後和皇上,都被那個什麼鼇拜唬住了。連他的女兒L那般跋扈,都不敢拿她怎麼樣。那將來還不是更需要我們科爾沁部的支持?”

女使畢恭畢敬道:“格格,奴婢看,太皇太後說的有道理。外頭的事,自然有可汗和大妃為您去做,您在宮裡什麼都不做便好了。”

塔娜一挑眉毛,“那怎麼能行?我怎麼能眼睜睜任由瓜爾佳氏那樣的狐媚子圍在皇上身邊?就算太皇太後和我父汗支持,讓我入了後宮。那我也絕不能容忍有這樣一個女人來和我共同爭皇上!”

女使聽得心驚,卻也不敢多言語。

“今兒L更冷了似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