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求娶(2 / 2)

“您說皇上會不會不想您嫁女兒因此與僧格聯盟,而直接派鑾儀衛殺了小妹?宮裡殺個人,容易得很。要不讓她在家躲一躲?”

鼇拜抬頭看著兒子,“我是真發現你想事情很複雜,朝廷重臣的女兒哪是說殺就殺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不至於吧!你怎麼就不覺得他會就此把月兒收進後宮呢?這樣僧格也娶不到。對我們來說,也是樂於看到的結果。一箭雙雕!”

納穆福啞然,這他倒真沒想到。

鼇拜定定神,拍案道:“不論我想的這種,還是你想的這種。都有可能發生,你得空去把月兒叫過來,我跟她支會一聲,免得她以為家裡拿她當枚棋子,若是心向皇上那邊靠攏就不妙了。”

納穆福點了點頭,忽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對了阿瑪,額爾赫那邊怎麼說?”

“你去給他拿盤纏,安頓好一切,讓他回盛京老宅。”

“我是怕大妹她……想不開,硬要跟著走。”納穆福麵露難色。

鼇拜氣又湧上心頭,“她愛去就讓她去!隨她!也給她準備馬車!省得留在京城丟人現眼!”

有了這句話,納穆福就放心多了。他知道自己阿瑪隻是嘴上對敏鳶狠,其實還是很疼愛的。

這兩日,府裡誰都知道莫要到處亂走,免得碰見老爺觸了眉頭,就連溫哲和納穆福都不敢多言語。

挽月到了榮威堂門口,獨自走了進去。

剛掀起簾子、邁進屋子,便聽到鼇拜一聲喝:“我讓你們滾出去,聽不聽得明白?出去!”

“刷”地一道影子從挽月眼前飛過,驚得她倒吸一口涼氣,見那東西“篤”地一聲打在博古架的框子又落到地上,是一支蘸了墨水的毛筆。

挽月仗著膽子繞過去,走到西偏廳的書房跟前,彎腰將那支筆撿了起來。

“是你啊!”鼇拜雖然語氣較之剛才的罵人緩和了不少,但仍是滿滿怒意與不耐煩。“你來乾什麼?歇好了嗎?歇好了,就回你的宮裡。家裡最近雞飛狗跳,不是你該待的地兒。”

挽月聽著他說話的語氣,知曉自己應當不會被立刻趕出去。於是便將撿起的毛筆送過去,發現鼇拜正站在桌案前作畫,畫的是牆邊窗欞下黃花梨束腰條案上擺著的

一盆臘梅。

見她站到自己跟前,也並未多言語,依舊執筆將剩餘為未畫完的部分接著畫出來。

挽月心中驚歎,一直以來以為鼇拜是個軍功出身的粗人,沒想到作畫這種慢工出細活的事,也這麼有耐心。

心狠也能耐住性子的人,最容易成事。也怪不得他會成為皇帝的心腹大患。

直到最後一筆梅花畫完,鼇拜方對挽月道:“你比你姐姐沉得住氣多了。”

挽月淡淡笑道:“本就不是一個娘生,也不是同一方水土滋養,自然性子不同。”

鼇拜向她望望,“這麼多年,你可有在心中怨恨過自己的父親?”

挽月抬眸,笑意清淺,“舅舅教我,要隨遇而安,不抱怨所無,珍惜所得。”

鼇拜微微詫異,心下也不免增添幾分敬佩,“你那蘇州的舅舅王時敏?是個江南的大家。他父親王衡、祖父王錫爵皆是前朝重臣,懂得審時度勢、急流勇退,怪不得能把你教成這樣。”

“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女兒並沒有如梅花那般清高,能傲雪淩霜。反倒覺得人應當如水,能適應萬物,看著雖軟,卻也能滴石穿。”

鼇拜冷哼一聲,“趨利避害?常人都是你這樣想的。可你那糊塗姐姐,就總是給自己、給家裡招致禍患。我都恨不得沒有這個女兒!”

挽月笑道:“您這就是氣話了,嘴上說著不疼,實則最心疼。不然您當年不會為了她去跟蘇克薩哈翻臉;也不會在家中容留她這麼多年;一聽說她與德其打起來,帶了人就衝過去也教訓了德其。我是真羨慕她,是真正的有人嬌慣,有人兜底。可您……與蘇克薩哈大人,到底因何而怨念如此之深?是當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嗎?”

鼇拜擱置下筆,深吸口氣,“你隻算半個滿人,自小又在江南長大,對八旗的一些事情不了解也是正常。我屬鑲黃旗,他屬正白旗。當年正白旗的旗主是多爾袞,蘇克薩哈也是他的舊部。後來多爾袞做了攝政王,一時權傾朝野,不要說我們這些臣子,就連當今的太皇太後與先帝順治爺都被壓得不輕。那會兒正白旗的人最風光,攝政王將京城周邊最好的土地圈給了正白旗,因鑲黃與正白一向不睦,所以給了我們最差的土地。

鬥轉星移,多爾袞死了,順治爺也終於能揚眉吐氣。攝政王的清成宗隻被封了一天就被順治爺給撤了下來,對當年的擁護大臣也一個個清算。蘇克薩哈就是那個時候站出來,檢舉了多爾袞的種種罪證,也是遞了一份投名狀,從此與我們幾個站到一起成了內大臣,直至後來先帝臨終托孤,讓我們四個人輔佐皇帝長大直至親政。我、索尼、遏必隆三人,始終低看蘇克薩哈一眼。”

挽月心道:原來這裡頭還有這麼複雜的一段淵源。

鼇拜繼續道:“索尼資曆最高,蘇與遏必隆都是皇親,是以我在四人中排最末。可我戰功累累,立下過汗馬功勞。我不服!我擠兌蘇克薩哈,遏必隆是個膽小怕事的不敢說個不字;索尼睜隻眼閉隻眼,我便與蘇克薩哈越鬥越狠。他也過來反擊

。直到這幾年,皇帝突然長大了似的,無比地渴望親政,蘇克薩哈便抓住了這一點,拚命慫恿皇帝來辦我。我豈能容忍?”

挽月在心裡搖了搖頭,“隻怕皇上也是這麼想的,因此利用蘇克薩哈與您對抗。”

鼇拜輕笑,“這我當然知道。咱們這位皇帝年紀不大,城府可不淺。就像你說的,他是我們四個與太皇太後一手帶出來的,怎可能純如一張白紙?他以前隻是稚嫩,尚未顯山露水;如今大了,他有些急了,急於踢走我們這些老臣,好大刀闊斧治國。”

他朝女兒看看,“你可千萬不要發自肺腑地喜歡上這種男人,阿瑪也是這樣的人,他心裡怎麼想的,我一清二楚。假若你真進了宮,到了他身邊,那阿瑪更不能拱手相讓輔政大權,你可就連一點娘家的依靠都沒了。到時候還不任人宰割?他若識相,就趕緊讓索尼家那病秧子皇後趁早讓位,或者給你個皇貴妃之位,做實質上的六宮之主。我倒可以鬆鬆手,讓他皇帝坐得舒服一點。”

挽月又無奈又想笑,“其實您是個好阿瑪,不論彆人怎麼看您。”她微微低頭,“所以您打算怎麼處置額爾赫和大姐?她也不過是個沒有夫家的獨身女子,大管家也無家室。”

“奴才就是奴才,他家世世代代都是瓜爾佳氏的奴才,還想高攀我女兒不成?頭先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現在捅出來,萬萬留不得這個人。”

“可他應當知道您不少事情吧?您是要殺他滅口?”

鼇拜猛地側首,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神色,旋即避開挽月的目光,“那倒不至於,他父兄、親眷皆在我手裡,找人看著他便是。我讓他滾回我盛京老家去,替我看老宅子。這你不用管了,我自有決斷。”

他看了看挽月,頓時心生一通愧疚。從小沒養在身邊的子女反倒最懂事,現在還在宮裡為了家族而與皇帝周旋。

“月兒,阿瑪實話跟你說,其實今日你不來,我也想叫你過來,準葛爾部的使臣來偷偷找過我。僧格台吉想要跟皇上求娶你,並且與我聯盟。”

挽月總算知道剛才內心那股莫名的慌亂從何而來了。

準葛爾部在草原勢力龐大,不然科爾沁部也不會送公主過來和親。鼇拜會願意放過這個結盟的好機會?

她心裡微微顫抖,嘴唇也變得乾涸起來。

她稍稍定了定神,冷靜下來在心裡分析道:不可能。就算鼇拜願意,皇帝和太皇太後也絕不會同意,他們會聯合其他大臣反對。鼇拜本就權勢滔天,再加上一個僧格還了得?她抬眸,衝鼇拜嫣然一笑,“您應當不會同意吧?”

鼇拜怎會看不出女兒方才的慌亂,也一笑,“剛才還說我是個好阿瑪,怎麼現在沒信心了?我怎麼會把你嫁給僧格那種人?他這個台吉當得長久不了,部落裡的貴族們早就對他意見很大了。”

聽到這個,挽月攥著帕子的手稍稍鬆了開來。

“不過阿瑪打算不拒絕也不同意,吊著僧格,同他謀些好處。同時也是逼金鑾殿上那位一下,看看他到底心不心悅你。若想拒絕僧格,最好的法子便是選你進後宮。”

剛剛鬆開的帕子重又被攥緊。

鼇拜歎了一口氣,“嘖,不過你哥哥還有另外一重擔憂,就是皇帝既不想嫁你出去,也不想自己封妃。”

“那他可能會派暗衛殺了我。”挽月說出了這個推測,心底卻不願相信它會發生。

鼇拜一愣,再次驚歎於女兒的聰慧,頗為讚許地點點頭,“所以阿瑪提醒你近日要萬分小心。實在不行,在家裡躲躲。”

挽月心緒複雜,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落入這樣境地。

天邊發白,蒼白得如新裁好的宣紙,連皇城頂子上的琉璃瓦都被映襯得灰頭土臉,失去了往日的奪目光華。

西暖閣已經早早燒了地龍,烘得桌案上一盆碗蓮都綻了開來。

葉克蘇已經消失在眾人視線多日,今日重又站在玄燁跟前,還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僧格的使臣近來一直住在京中,與班布爾善、蘇克薩哈、鼇拜等人都接觸過。”

“都說了些什麼?”玄燁並未抬頭。

“這個打探不到,不過他這次是帶著僧格明確任務來的:向大清求娶輔政大臣鼇拜家的次女。”

重重的筆墨在宣紙上劃下不合時宜的一點,直至桌邊。這一頁紙算是廢了。

顧問行不明就裡,想替皇上換一張新的,卻發現墨透過紙背,直滲透入下麵墊著的層層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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