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局勢(2 / 2)

“遏必隆,你有意見嗎?”玄燁輕描淡寫問。

遏必隆汗都下來了,他左瞧右看,麵露難色,“老臣沒意見,全憑您和鼇中堂商議。”

玄燁頷首,心裡道:牆頭草有牆頭草的好處。單憑這點,他今後可留遏必隆一條性命。

“還有人要奏本麼?”

新上任的禮部尚書圖海站了出來,“皇上,臣有本要奏。準葛爾部落使臣多勒來京,替僧格台吉求娶鼇拜大人此女瓜爾佳氏。”

“什麼?”

“哎呦喂!”

剛剛安靜不到片刻的太和殿再次一片嘩然,比剛剛的嗡嗡聲更大。

“僧格求娶鼇拜之女?這倒新鮮,凡部落大妃人選,皆從部落貴族中選。若與大清聯姻,也是求娶公主。朕記得鼇拜是一等公吧,他的女兒僅僅算得上是宗女。”

圖海道:“大臣之女可封和碩多羅格格出嫁,參照吳應熊大人與恪純長公主之女淑寧郡主。”

玄燁指了指鼇拜,“鼇拜你怎麼看?你可願意嫁女去蒙古?”

一個有不臣之心、權傾朝野的大臣之女與蒙古部落聯姻,很明顯是皇帝忌諱看到的。且是妥妥的,擺到明麵上的結盟。便是鼇拜此時心中也生出了與僧格結盟之意,也不好當著文武百官

的麵直截了當應承。

“皇上,老臣不願意!小女貼心,老臣想多留在身邊幾年,給她尋個聽話的女婿、也好當半個兒。”說話間,鼇拜白了玄燁一眼,不以為然地彆過了臉去。

玄燁笑笑,“鼇拜對兒女的心思倒是很樸實,為之思慮深遠,令人感懷。”

鼇拜卻同班布爾善使了個眼色,那廂幾個鼇拜的黨羽紛紛站出來,道:“鼇中堂,您心疼女兒也是人之常情,隻身為臣子,應當以國家大義為重,切莫因此傷了與準葛爾部的和氣。”

“請鼇中堂三思,以大局為重。”

“鼇中堂直接拒絕,恐怕會讓僧格台吉對大清心生芥蒂。”

說的是反駁鼇拜的話,站出來說話的人卻都是他的黨羽……玄燁捏得手指骨節咯吱作響,鼇拜這是在告訴他:他自己若是想與僧格結盟,是攔不住的。他可動這個心思,也可做這個事。

哪怕將女兒嫁過去。

“皇上,老臣上了年紀,昔日打仗落下的病根站久了腰酸背疼,請皇上準許老臣先行退朝。”

玄燁冷冷一笑,“既然如此,無其他事就都退朝吧!若還有要奏的,到南書房來。”

“哼!”鼇拜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出了太和殿。

其他人的麵上精彩極了:今兒可堪比過年般熱鬨,朝局大變啊!一下就由鼇拜一家獨大、蘇克薩哈名存實亡,變成了索額圖一族與鼇拜平分秋色。這蘇克薩哈誰知道能不能回得來呢!

已經有不少人跟上索額圖,紛紛與他拱手,“國丈大人,往後還請多加提攜!”

索額圖笑得兩眼眯起來。

聽著耳邊的奉承,索額圖卻捋了捋胡子,心裡思忖道:原本擔心侄女這身子和壽命皇後當不長久,族中送來的人選又入不了皇帝的眼。沒想到皇上到底顧念當年赫舍裡氏一族輔佐,給了他與鼇拜製衡的機會。這是要重新倚重他們家。

其實在宮中,他亦有耳目,聽聞皇上對鼇拜的女兒似乎屬意。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皇上未從赫舍裡氏族中再選妃嬪,卻依然肯倚重於他;皇上雖屬意鼇拜的女兒,卻未因此而放任鼇拜專權。

沿著石階而下,索額圖細想道:這蘇克薩哈早不被刺,晚不被刺,偏生在這個時候,而且又沒死,隻是不能上朝了。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巧得就跟誰安排好了似的。如此一來,兩虎相爭原本必有一死,現下卻不會有人死了。

看來皇上也並不打算殺了鼇拜,隻是削弱。

是因為他的女兒?

索額圖深吸一口氣,心下歎道:君主雖年幼,城府卻不淺,若自己小覷,將來恐成第二個鼇拜。

出了神武門,鼇拜和班布爾善同坐一輛馬車。

“這蘇克薩哈遇刺一事,未免太蹊蹺了!”

鼇拜冷哼一聲,“蹊蹺什麼?用腳想都能想得出,定是皇上一手策劃。在順天府尹和九門提督眼皮子底下刺殺個人,完了還能全身而退,抓都抓不住。除了鑾儀衛,還能有誰?追查的人,也是鑾儀

衛的人,賊喊捉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能捉到嗎?”

班布爾善也是這樣想,“八成他們還私下裡與蘇克薩哈商議好了,得了他的同意。蘇克薩哈是寧願自己冒險尋思,保了自己家人?”

“哼!沒想到那老東西,沒死在我手裡,也不是皇上殺的,竟然以這種方式苟活,還全身而退!那次他想歸政、回去給先帝守陵,我沒同意,當時就對他動了殺心。若非打聽到女兒的下落,岔了一下,他早死在我手裡了!”鼇拜懊悔萬分,直拍大腿,“今日下五旗旗主,還有上三旗的富綬,竟然都向著蘇克薩哈說話。他什麼時候籠絡到如此地步?”

往下琢磨著,鼇拜自己說道:“不對,他籠絡不了這個人心,是皇上!是他乾的!我們,都低估了這個孩子。大意了!”

他忽然有些後悔,沒有早聽挽月的建議,去提防皇帝。他鼇拜戎馬一生,打過太多勝仗,做輔政大臣順風順水,擁護者無數。又怎會在這個年紀變得小心謹慎、察言觀色?這本就不是他所擅長,更不是他性子所能為。

班布爾善心裡卻有彆的想法,僧格的人與他接觸過。他也知道最近皇帝盯上了他,卻沒盯鼇拜。

眼下局勢實在對自己太不利!

鼇拜與索額圖各自占據朝堂半壁,明珠、米思涵、陳廷敬、圖海之流皆為後起之秀。皇上一定會先用索額圖打壓鼇拜,接著唯恐索額圖獨大再次重蹈覆轍,會在二者之間平衡。最直接的法子便是選鼇拜的女兒也進宮。

他未必會進一步削弱鼇拜的權,對皇帝來說,眼下的局勢剛剛好,隻要索額圖跟他一條心,那半邊輔政大權就等同於在皇帝手中。

遏必隆膽小怕事,若是拉攏過去這個人,他們就又少一成勝算。鼇拜就成了一隻年邁的老虎,爪牙不鋒利,康熙不費吹灰之力,替自己除去威脅,還不用大動乾戈。

那眼下最需要拔的爪牙便是他!

他成了對皇帝、對鼇拜都可有可無的一個!

他不能讓這局勢形成!

“鼇中堂,僧格台吉那邊,您當真不去結盟?您今日也看到了,皇上已不再是當年的皇上,他今天能讓索額圖上、讓蘇克薩哈全身而退,明日說不定就派鑾儀衛殺到您的頭上。您不怕嗎?”

鼇拜本閉目養神,捋著思路,聽到班布爾善這麼說,緩緩睜開眼睛。

“我知道你對令嬡舍不得,但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您可先假意答應僧格,先借勢。等到事成,再翻臉也不遲。到時候女兒也不用嫁,反倒可以成為真正的公主。相信令嬡也一定能理解您的這份苦心。”

鼇拜朝班布爾善看了一眼,“你說的有理,但我看五旗的反應,這次硬碰硬,對咱們沒好處。還如今早一般,我們兩個唱雙簧。我模棱兩可,你和泰必圖他們極力讚成,給皇帝施加壓力。”

馬車停下,班布爾善走了下來,換了轎子,與鼇拜道彆。

鼇拜也放下了馬車簾,換了一副神色,淡淡對外頭趕車的下人道:“走吧!”

班布爾善回望鼇

拜遠去的馬車,冷笑一聲:鼇拜這個老匹夫,自己忍辱負重捧了他那麼多年,一朝局勢變,他說棄就把他給棄了!當初他能捧著他起來,今天就能摔了他下去!論那些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他鼇拜不比他班布爾善少!誰也彆想摘乾淨!

馬車悠悠晃進東堂子胡同,納穆福早就在家中等候。他也聽說了那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在大門口團團轉。一見到鼇拜的馬車,立馬迎了上去。

“阿瑪!怎麼說?”

鼇拜一邊同他快步往裡頭走,一邊道:“奶奶的!今兒我陰溝裡翻船,出大褶子了!去把挽月也喊過來,去煮酒軒。”

屋內生了小爐子,門窗卻緊閉,挽月不自然地望了望,納穆福眼尖,對紮克丹努努嘴:“把爐火端出去,我和老爺要商議要事,下次來之前生火,關門後就端走。”

“是。”

見鼇拜神色異常凝重嚴肅,挽月便知道是出大事了。

鼇拜言簡意賅,“蘇克薩哈昨日遇刺,人未死重傷,輔政大權皇帝給了索額圖暫代。”

前半句納穆福是知道的,後半句才是讓他真正震驚的地方。“皇上削了您的權?”

鼇拜深吸一口氣,“沒有!但把蘇克薩哈那一份給了索額圖,不等同於削我的權?以前我和遏必隆可以一起針對蘇克薩哈,那老家夥擁護者不多,殺的殺,革職的革職了。可索額圖是索尼的兒子,皇親國戚根基又深,很難對付。”

“今兒朝上,您沒反對?”納穆福錯愕,話剛出口,他便知道,阿瑪怎麼可能沒反對,隻怕是遇到了更大的阻力。

果然,鼇拜握拳一下捶在桌案上,“其餘各旗旗主皆站出來支持皇帝,以富綬為首。”也怪他平時,大多籠絡鑲黃旗朝臣,對其他旗,尤其是正白、鑲白兩旗的朝臣多受他與黨羽排擠。

“皇帝隻說暫代,並未完全交付索額圖。這裡頭名堂可就大了,蘇克薩哈隻要一日不歸朝,那便一日在索額圖手中。可現下,若暫代都不許,我無異於與皇帝、索額圖一派、其餘旗主皆明著站到對立麵。比我上回單單反對蘇克薩哈一個人還政要難辦得多。”

挽月在一旁聽明白了,皇上當真心機深沉。那日她隻提示了“葉克蘇”三個字,沒想到他竟領會了,派出葉克蘇先於鼇拜下手,假意刺殺蘇克薩哈。說是半死不活,到底沒人去探虛實。隻要名義上上不了朝那就行了。

史上蘇克薩哈自知鬥不過鼇拜,便想還政於皇帝,自己退讓去守陵。即便如此,鼇拜因唯恐自己也被要求還政,在一眾黨羽的攛掇下,假傳聖旨,先斬後奏,賜死了蘇克薩哈。一個輔政大臣就被這樣絞死,後還被抄了家。

此事正是紮在康熙心中最深的一根刺,也是堅定了他要除去鼇拜的導火索。在那不久之後,他便與索額圖裡應外合,在勤懋殿拿下了鼇拜。結黨營私,攬權、圈地,單是矯詔這一條罪過,就夠殺頭。班布爾善一應黨羽全部斬首;中立的遏必隆逃過一死;鼇拜以一身傷疤與三代忠臣求情,也免於一死,被囚獄中,一年後病逝。

如今局勢已變,蘇克薩哈不會被鼇拜所殺,鼇拜也不會做假傳聖旨殺大臣之事。按她所想,拖慢了進程,隻要鼇拜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皇帝不會急於清算。而他今日所做舉動,才是真正令她所震驚且未想到的。

讓索額圖分這個權,朝中索尼舊部甚多,且有國丈身份在,鼇拜很難鬥;朝中見風使舵者眾多,見狀一定有偷偷投靠索額圖之人。那如此索額圖也一如當年的鼇拜,迅速積攢勢力。為製衡新的權臣,避免重蹈覆轍,皇帝便不會急於除掉鼇拜而讓索額圖成為新的獨大。

兩相製衡,再加一個佟國維家,朝臣三足鼎立,再提拔明珠、馬齊、陳廷敬、圖海、李光地等新臣,他便可以坐穩皇位,靜待時機將權力逐漸收入手中,一朝親政。

挽月能想明白的事情,鼇拜自然早就看穿,納穆福也回過味來,自嘲地笑了笑,“真沒想到,小小一句‘暫代’,既讓咱們不好大加反對,又把主動權握在了他自己手中。這是讓咱一拳打在棉花上,絲毫不好還手。皇上要是硬跟您奪,讓蘇克薩哈歸權於他,咱們都是師出有名。”

鼇拜朝挽月望道:“我今天在皇帝那吃了這一癟,絕不會讓他輕易好過。所以僧格那邊,我沒有拒絕,你莫要擔心,皇帝應該不會同意。我隻是想挫挫他的銳氣。”

挽月的臉上淡淡劃過一抹淺笑,“他當然不會同意。他既不願準葛爾壯大,也不願將來索額圖變強。最好的法子,便是我入後宮。”

納穆福剛剛便想到了這一層,如此也好!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對他來說反而最有利,阿瑪老了,強行逼宮他們勝算不大,過於凶險。若妹妹一朝得寵,他這個做哥哥的,反而可以將家族勢力繼續擴大下去。

如能有皇子,那便更不用說。

但他還想到了彆的,於是便道:“有我們這樣娘家的助力,赫舍裡氏就算再送新人進來也爭不過你。但妹妹你要想開點,在後宮裡求榮華,容易活;求情愛,容易死。小女兒家情懷,容易禁錮住你一生,畫地為牢。可奢求帝王寵,但莫要貪圖帝王愛。太宗的宸妃、世祖的董鄂皇貴妃,可都是紅顏薄命。”

茶從檀口入,胭脂染杯盞,“哥哥的意思我懂,但哥哥你不懂。想在後宮真正獲得聖心,光靠虛情假意是不可能的。你我都是人精,那個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唯有真,才最能打動人。”香茗縈繞小軒,挽月輕輕的聲音飄落入納穆福他們的耳朵中:“情要有,不能一丁點都無。隻要我對他的情分,比他對我的要少,便可以長久。”

現下誰的情更深,誰的情更淺,得試試才知……

大事商議定,也不必再關著窗。她輕輕推開一扇,窗外柳樹枝條低垂,不見新柳色,隻有枯黃隨風搖動。寒冬已至,曆經風雪,而後才有暖春。!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