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很篤定。
商挽琴瞪著他:還成就大事咧,原著都被一鍋端了!
“那我們說回來,”她據理力爭,“鏡花那樣,明顯她自己也不舒服。”
他看著她,又是那副看孩子一般憐愛的、寬容的神情,說一句:“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商挽琴搖頭:“哪有人真喜歡口渴的?你甚至不叫鏡花的名字,一直叫她‘千絲樓’。她明明是個有名有姓的人,不是一棟樓!”
他一怔,略蹙眉:“這是慣例……”
商挽琴扭頭表示不接受解釋。她站起身,把椅子擺回原位,又說:“算了,我知道,表兄你一旦認定什麼,除非事實擺在眼前,否則不會動搖。一意孤行得很。我不和你爭了,我要用行動說話。”
“……行動?”
她認真道:“我要自己努力,讓鏡花學會首先看重自己的感受和需求!”
說罷,她也不看他反應,顧自走了。
喬逢雪看著她背影,微微搖頭,心想:走得還挺輕快。說他一意孤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就像當初……
他打住思緒,避免心情變壞。
燭光跳躍,照得他麵上光影搖晃,也讓他神情明明暗暗。最後,他開口了:“千絲樓。”
“——屬下在。”
這一名千絲樓,並不是程鏡花,而是另一名千絲樓的成員。但對喬逢雪來說,他們都一樣。
他平淡地問:“處理好了嗎?”
“已經處理完畢,屍體明天早上會被發現,作為醉酒後為嘔吐物溺死而被記載。”那陰影中的人影答道,又頓了頓,“門主,容屬下不解,那路過的驅鬼人雖然名聲不佳,也有人命債在身上,但他在江南還算乖巧,並未犯了玉壺春的忌諱,為何……”
喬逢雪隻笑一笑,沒說話。
那人卻立即低頭:“屬下僭越了。”
“退下吧。”
喬逢雪雙手交疊,遮住了小半麵容。他凝視著搖曳的燭火,思考著最近的人、事,以及那看似無常卻又有規律可循的命運。
最後他笑了笑,對著前方虛無自言自語:“若有阻礙,鏟除便是,何須大費周章,為他人改變自己?”
“表妹……真是天真可愛極了。”
*
商挽琴正在想:退一萬步,就算那個騙得程鏡花死亡的渣男現在、立刻、馬上暴斃好了,難道不會有第二個渣男?
這世界上艱難險阻千千萬,哪裡可能全部避開。自己有本事克服、跨越,才是最重要的。
她決定幫程鏡花支棱起來。
不過在那之前,她先體會到了,為什麼喬逢雪說程鏡花實力深不可測。
那一天,商挽琴出門溜達。她聽說金陵城裡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很可能是小鬼作祟。在這個有鬼的世界裡,玉壺春能阻擋絕大多數惡鬼,但對那些奇奇怪怪的小鬼也無可奈何。
說到底,鬼誕生於強烈的感情,有人的地方就有鬼。
那天早些時候,商挽琴得到了辜樓主的表揚,說她“法術進步明顯,可以嘗試一些有難度的驅鬼任務了”,於是她冠冕堂皇地帶著芝麻糖出門了。消滅惡鬼後,鬼氣可以用來喂給芝麻糖,讓它的冠羽更快長成。
那隻鬼是一隻巷鬼,是一種在人氣旺盛、道路複雜的地方很容易形成的小小惡鬼。人們通常會恐懼那些黑暗的、彎曲的、蜘蛛一樣的道路,而這些道路裡也確實會發生不少惡性案件,很容易積累起怨恨、絕望、痛苦……這些負麵又強烈的情感。
商挽琴特意挑了晚上去;陰氣重,鬼更活躍。
白天她調查過,這裡很多人都說,最近傍晚回家時,經常聽見背後有人叫自己,但回頭時什麼都沒看到,隻有一種冰涼的感覺陡然襲來,讓人直哆嗦,第二天都不大能緩過來。
“就是巷鬼吧?”她和同行的程鏡花商量,“不是什麼很難對付的小鬼,說不定法術都用不上。”
程鏡花鄭重而緩慢地點頭,神情還有點緊張,那樣子活像要去麵對一隻高級大鬼。
那天晚上的驅鬼非常順利。商挽琴試驗了和芝麻糖一起練習的招式,一下就捉住了那隻小鬼。
這小鬼很弱小,規則也很簡單:在巷子裡呼喚人的名字,如果對方回頭,它就能吸一口生氣。
不過,就算是弱小的鬼,一直放著不管的話,附近住的人也會慢慢虛弱、多病,所以還是除去的好。
商挽琴刻意留了力,沒有一刀戳散它,想留給芝麻糖吸食鬼氣。
沒想到,程鏡花誤會了這個舉動。她原本藏匿在黑暗中,猛一下衝出來,雙手比出一道法決的姿勢。
隻見半空有虛幻的花朵盛開又凋零,淡紫色的光芒漫出,瞬間籠罩了整個民巷。
屬於“玉”級法術的威勢鋪天蓋地,讓商挽琴一個哆嗦,差點本能地抽刀砍過去。
再低頭一看,那隻弱小的巷鬼已經消散得乾乾淨淨,連一點渣渣都沒留下。
“……啾?”
芝麻糖茫然地站在邊上。它還展開著雙翼、張開鳥喙,正準備吃一口鬼氣來著。
程鏡花在前方回頭。她的麵容被燈籠照亮,一瞬間顯得陰森森的,那雙大得驚人的眼睛裡,也有大得驚人的、黑沉沉的瞳仁,泛著毫無感情的冷光。
“惡鬼,”她緊緊盯著商挽琴,麵無表情,“隻配灰飛煙滅。”
那一瞬間,商挽琴產生了一種錯覺,感到程鏡花是在對她這麼說。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程鏡花會說,其他人說她像惡鬼。
——那份強烈的冰冷和惡意,確實和她自幼相伴的惡鬼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