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
對於黎善來說, 絕非美好的回憶。
在濱城寒冷的冬日裡,她不僅要遭受著同行之人的嘲笑與鄙視,還要遭受濱城特有的,寒冷天氣的拷打, 那種冷到骨子裡, 哪怕舅舅們寄再厚的棉衣, 都無法阻攔的冷意,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深入骨髓。
所以這一輩子——
她是絕不會下鄉的!
哪怕她做了很多任務,學會了很多技能, 現在下鄉也能遊刃有餘, 她也不會下鄉。
她不僅不會下鄉, 她還有去藥廠上班, 攢夠工齡,分配一套自己的單位房,等高考恢複後, 她還要去考醫科大學,她要成為受人敬仰的醫生, 讓舅舅和舅媽們以後為她感到驕傲。
而不是抱著她的骨灰, 傷心到連哭都沒有力氣。
黎善和李琳分彆後,便踩著堅定的腳步往公交站台走,她心下下定決心,麵上也不由帶出幾分堅定來, 所以當看見站台上來回徘徊的身影時, 她連詫異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蘇衛清縮著脖子沿著的站台邊來回的晃悠。
心中不停地懊惱。
作為藥廠子弟,他去報名後就被分配去了小考場,裡麵一水兒的全是廠二代, 考試的時候他奮筆疾書,隻想著能提前交卷的話,他還能去大考場門口等黎善。
結果廠二代裡出了個心理素質差的,考完就暈了。
身為副廠長家的小兒子,蘇衛清責無旁貸的留在考場主持大局,一直等到那個廠二代的爹媽來了,他才急急忙忙去了大考場。
考試時間都是一樣的。
所以理所當然的,大考場人去樓空,隻剩下幾個藥廠後勤辦公室的乾事在整理桌椅板凳。
蘇衛清明知道黎善很可能已經乘坐公交車走了,可沒見到人,他還是不死心的去站台徘徊,他想,一旦天黑了他就回去,但天黑之前,他想在站台等。
如果等到了,他要跟黎善說,他對她很有好感,想和她談對象。
如果等不到……那就等明天成績出來了,他再繼續等!
反正他就是喜歡黎善,就想和黎善談對象!
結果老天爺都偏愛大傻子。
黎善看見蘇衛清的時候,發現他整個人都快被凍傻了,頭發隨風飛舞,亂的像雞窩,臉被風吹得發青,嘴唇也不停的顫抖,仔細聽還能聽見牙齒在打架。
黎善:“……蘇衛清?”
蘇衛清猛然抬頭。
眼底驟然迸發光彩。
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啊,感情老天爺都覺得他今天該告白!
連忙快步走到黎善身前,蘇衛清冷的厲害,說話都不利索了:“黎,黎善同誌,你還沒……”他咽了口口水:“還沒回去麼?”
黎善見他冷的厲害,趕緊將他拉到背風處:“你在外麵待了多久?瞧你冷的,怕是衣裳裡麵都冷透了吧。”
“沒事兒。”
蘇衛清想逞強,但隨即又想到,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於是趕緊又改了口風,可憐巴巴地看著黎善:“是有點兒冷。”
“你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去,要坐車麼?”黎善看向車站的站牌。
隻見這個時間點還有車次的,好像也隻剩下聯通各大廠區的那班車了。
白馬縣規劃的很好,各大廠子建立在各個角落,爭取每個地方的經濟都能蹭上廠區工人的快班車,說白了就是爭取讓每一個工人發了工資後,都能在周邊地區花出去。
但白馬縣也有摳的地方。
那就是公交車。
全縣一共六路公交車,其它的車次都是半個小時一趟,唯獨這趟工人專車,是十分鐘一趟,早上發車的早,晚上停班的晚,爭取讓每一個工人同誌都能坐上車。
就連這趟車的公交車司機,都是經驗十足的老司機。
蘇衛清連忙點頭,看著黎善的眼神十分專注,語氣也十分真摯:“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黎善詫異。
她突然想起來:“我今天在考場怎麼沒看見你?”
“我在另一個小考場考的試。”
蘇衛清抿了抿唇,想起那滿考場的廠二代,突然發現了個問題。
那就是黎善迄今為止還不知道他是藥廠子弟呢,他借著谘詢藥廠考試的機會接近黎善,怎麼看怎麼心思不軌。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對黎善的隱瞞,心下不由有些發慌。
轉念一想,一切都是為了追媳婦兒,有點兒善意的小謊言,應該……也是能原諒的吧。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還是有些忐忑不安,於是他鼓足勇氣說道:“我送你回家吧。”
黎善:“……我自己可以回去,天還沒黑呢。”
現在還沒到七十年代後期,所以治安還是挺好的。
“黎善同誌,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話想跟你說。”
又一陣冷風吹來,蘇衛清縮了縮脖子,剛剛鼓起來的勇氣,差點沒因為黎善這一句耿直的話給縮回去,好在蘇衛清也是個堅定的人,硬是又跟黎善提議道。
甚至連眼神都變得更加認真了。
黎善愣了一下,隻覺得蘇衛清這一刻仿佛變得不同了。
“好。”
既然想送,那就送吧。
車還沒來,蘇衛清腦子裡翻江倒海,他想趁著車來之前的空隙坦白自己是藥廠子弟的事,又怕坦白到一半,車來了,黎善直接鑽上車一走了之。
啊……不行!
還是去機械廠門口說吧。
大不了到時候黎善走了,他去門房那邊討好一下,日後三顧茅廬,做一個沒臉沒皮的男同誌。
為了追求媳婦兒,沒臉沒皮算什麼!
蘇衛清表示自己十分豁得出去。
黎善不知道身邊的蘇衛清正胡思亂想,隻覺得他今天格外的沉默,想著下午那場考試,黎善乾脆先開口:“下午的考試,你考的是哪一張試卷?”
“有四條數學題的那張。”蘇衛清立刻回答。
“我也是考的有四條數學題的那張。”黎善眼睛一亮,連忙從包裡翻出筆記本來:“來來來,咱們對一下答案,我朋友考的是另外一張,我倆對了半天也沒把握。”
說起考試題,蘇衛清也來精神了。
講題好啊,他之前每次跟黎善見麵都講題,他看的出來,黎善是真心喜歡學習,於是接過黎善的筆記本,兩個人肩靠肩的,就著已經有些暗的天色,一起看起了筆記本上,黎善默出來的考試題。
而不遠處的角落裡。
羅玉秀扒著牆角,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對小男女,還不忘踹一腳身邊的蘇維民:“欸老蘇,你看那兩個人,瞧著多般配?”
蘇維民:“……”
他頭一回扒牆角,偷看的還是自家兒子談對象,整個人都快被尷尬淹沒了。
“看一眼就行了,咱們趕緊走吧,彆到時候被他們發現了,丟人的可就是你我了。”
蘇維民隻看了一眼,就趕緊縮回頭,越想越後悔,乾脆拉著羅玉秀往後拖,他在兒子媳婦跟前,向來都是嚴肅的公爹形象,可彆到了老三這兒滑了坡,要是被發現了,以後他還怎麼拿公爹架子?
“丟什麼人?我看你是副廠長當久了認不清自己是誰了,不就是怕老三媳婦看見了,以後拿不起架子?我還不知道你?”羅玉秀鄙視地瞥了一眼蘇維民。
想當初那性子跟老三多像啊,也不知道怎麼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蘇維民被懟了一番,氣的都想直接轉身回家了。
可足下卻像生了根似的,就是走不了,目光還忍不住的時不時朝那兩個人瞟,羅玉秀見了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得意,這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哪怕裝的再正經也沒用。
她就知道他忍不住!
夫妻倆,四隻眼睛,這樣目光灼灼的看著,黎善就是神經再粗也感覺出來了。
更何況她在任務世界裡磨礪許久。
她沒回頭,而是推了推身邊的蘇衛清,小聲提醒:“有人在盯著我們。”
蘇衛清:“?”
什麼情況?
居然還有人盯著他?
蘇衛清瞬間警惕,也學著黎善的模樣小聲問道:“在哪個方向?”
黎善伸出手,動作極小的指了個方向。
這一刻,她的腦海裡飄過無數個懷疑,白馬縣的藥廠是省級的大藥廠,許多臨床試驗的藥都在這邊生產,據說裡麵還有個研究中心,全是專業的研究員,負責研究一些國外的新藥,或者研發自家的特效藥,據說早兩年,還研發出一款新的傷藥特供部隊呢。
那目光……難不成是特務?
黎善表情霎時間嚴肅。
也彆怪她第一時間想到特務上麵去,實在是最後一個任務世界是民國時期,她艱難撫養長大的孩子居然偷偷跑去了戰場,她為了找到孩子的蹤跡,也隻能加入組織,成為了一個叫黎媽的諜報員,靠一手好廚藝在大帥府中做了廚娘。
蘇衛清見黎善麵色嚴肅,也跟著緊張起來:“你站著彆動,我去看看,要是有情況,你什麼都彆管,直接往藥廠裡麵跑,進了藥廠就安全了。”
“你彆衝動。”黎善急了,也顧不得旁人看了說閒話,一把拉住蘇衛清的手。
“彆怕,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蘇衛清安撫黎善,他知道藥廠的情況,不可能會有特務能摸到藥廠門口,更何況他和黎善……兩個剛剛參加招工考試的人,也沒啥能被人盯上的地方吧。
就算被人盯上了……他也要做一個寧折不屈的堅定好同誌!
蘇衛清滿懷悲壯的情緒,猛然轉身,雄赳赳氣昂昂的衝著那牆角的方向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