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海麵下暗潮湧動,隻能聽得見連綿不絕的海浪和風聲。放眼望去,四下裡皆是茫茫,一彎殘月如鉤,正是月黑風高、殺人越貨的好天氣。一時間甲板上眾人噤若寒蟬,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輕,生怕哪口氣喘得不對,就會被眼前這位殺神一劍捅穿。
無人敢上前,方天寵又被他逼淩得站不起身,隻得半仰著顫巍巍地問:“足下何人?”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那鋒銳逼人的長劍便從惟明眼前移開,點住了他的喉頭。即便是在起伏搖晃的行船上,那人的手也是穩如泰山,分毫不晃,就像他的聲音一樣不疾不徐——
“紫霄院,遲蓮。”
當今聖上深為倚重的大國師,即便是方天寵這樣常年在外的將領也聽說過他的名號。方天寵心裡當即一突,麵上卻還強撐著鎮定,色厲內荏地道:“大國師深夜駕臨,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不知有什麼指教……”
話沒說完就被一聲呻/吟打斷,遲蓮身後的端王殿下拖著嗓音道:“啊,手麻了,有沒有人先給本王鬆個綁?”
又一道青光劃過夜空,噌地落在甲板上,幻化出歸珩的身形,十分殷勤地湊了上來:“我來我來,我來給殿下鬆綁。”
惟明:“……”
他借著鬆綁的空隙低聲罵歸珩:“你還有臉來,怎麼把這個祖宗給請出來了?!”
歸珩簡直冤得要跳海,也悄聲回道:“殿下是第一天認識他嗎,那頭驢是我一個人能拉住的?您千算萬算把自己算進了敵人老窩裡,怎麼就沒算到他會殺過來?”
惟明特地叮囑過歸珩,要他把那紅盒交給遲蓮,由他設法保護,待找齊口供後一道交給皇帝。這樣一來是防備有人下手搶奪,二來也能將遲蓮穩在京城,他在梁州就可以放開手腳作點小死了。
其實這件案子刨去一船人蹊蹺身死的那部分,剩下的全是凡人間的勾心鬥角,如果依靠仙力法術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根本不需要他以身犯險。但惟明一直不想讓遲蓮和歸珩卷入太深,也是因為二人話中隻言片語都流露出過同一個意思:神仙不能隨便乾涉凡間事,重則招致天劫;而殺害凡人即是墮魔之始,更是不可觸犯的鐵律。
歸珩好歹還是供職天庭的正經神仙,該乾什麼不該乾什麼自己心裡有數;遲蓮可是為了蒼澤帝君都叛出白玉京了,要是惟明折在凡人手中,誰知道這祖宗一怒之下會乾出什麼事來?
他倆自以為說的很小聲,實際全順著風一字不落地灌進了遲蓮耳朵裡。方天寵眼睜睜地看著那張昳麗冰冷的臉上掠過一絲隱忍神色,眉頭抽動了兩下,聽見遲蓮冷然答道:“你豢養刺客,公然挾持皇子,謀圖不軌,還何必再問我的來意?”
惟明冷不丁又喊:“啊,腿麻了,有沒有人扶本王一把?”
歸珩忙道:“我扶著殿下!”
遲蓮:“……”
惟明被歸珩像拖大包一樣從地上攙起來,糟心地看了一眼這個沒眼色的逆子,一邊拿胳膊肘往外懟他,
一邊按著太陽穴柔弱地道:“啊,麻藥聞多了,頭好暈,有沒有人給本王靠靠?”
歸珩:“殿下靠著我……”
遲蓮:“……”
惟明一扭頭,目光瞬如冷刀,冷厲地從歸珩臉上刮過去,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再敢拆我的台,從今以後你最好睜著眼睛睡覺。”
歸珩後頸皮一緊,立馬訕訕地鬆開了手。惟明順勢腳下一軟,身體一歪,猶如玉山將傾,踉踉蹌蹌地朝前倒去。
他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堪稱碰瓷,遲蓮背對著他,後腦勺也沒長眼睛,卻像演練過八百遍那麼熟悉似的,在他倒下的瞬間回手一抄,衣袖颯然飄飛,穩穩地將他接進了懷裡。
光憑墜落的力道遲蓮就知道惟明真是沒留後著,他要是沒伸手,這祖宗就真敢把自己摔到地上去,不由得氣結,低低地斥了一句:“胡鬨!”
端王殿下——據說是頭暈,宛如小鳥依人般靠在大國師肩頭,捂著心口,蹙著眉頭,濃密長睫垂下來半遮住眼眸,一副虛弱得馬上就要暈倒在人家懷中的樣子,楚楚可憐地道:“大國師來得剛好……本王差點就以為要見不到你了,啊,怎麼天旋地轉的,要站不住了……”
遲蓮:“……”
難為他對著這麼生硬的演技也能忍住不破功,反而湊在惟明耳邊,憐惜而充滿蠱惑意味地輕聲道:“這些亂臣賊子膽大包天,竟然敢謀害皇子,實在是罪大惡極,殿下且等等,臣這就把他們都殺了。”
方天寵:“……”
惟明:“……”
這話比仙丹都管用,惟明一個鯉魚打挺從他肩上爬起來,驚喜道:“咦?本王康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