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明看到此處,心下終於豁然開朗,先前看卷宗時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一直沒找到彆扭的根源。方天寵轉調西海不久,就和齊雲海商搭上了線,開始了他殺良冒功欺上瞞下的“事業”,難怪他乾起來這麼熟練、上手這麼快,原來早在北陸軍時期就已經埋下了禍根。
接下來數日李屏南並沒有再刻意地接近方天寵,反而越發加劇了他的不安。從鏡中影像上來看,他的視線長時間落在李屏南背後,獨自在營帳中時常常發呆。等孟隨的調令終於下發至北陸軍裡,眾將嘩然,他卻沒有衝動,隻是與衛辰吾對了下目光,又匆匆地低下了頭。
李屏南悠悠地問:“我明日即將啟程回京,方副將考慮得怎麼樣了?”
孟隨留在軍中不會再走,李屏南須得孤身回程。臨行前夜,他再次找到了方天寵,以軟肋把柄為要挾,問他的答複。
“我還有得選嗎?”方天寵陰沉著臉,冷冷地道,“你們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李屏南卻笑了起來:“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將軍要是有這種胸懷,也省得我們大人這麼輾轉曲折地費勁了。”
他從行李中取出一個大肚細頸的白瓷瓶,遞給方天寵:“喏,拿著。”
方天寵的反應就好像他手裡捏著一條毒蛇,下意識地往後避了一下:“這是什麼?”
“放心,吃不死人,隻是讓人虛弱咳喘的藥,不信你也可以嘗嘗。”李屏南說,“這藥無色無味,每十日給你們將軍服一次,你是他的親信,這點事應該很簡單吧。”
“……”
方天寵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接過了瓶子,李屏南看得好笑:“方副將,你可不像是那麼謹小慎微的人,彆說這藥吃不死人,就算是劇毒又能怎麼樣,殺人的事你做的還少嗎?他死了你就是下一任將軍,有什麼可怕的?”
方天寵驀然抬頭看向他。
“你願意為尚書大人分憂,大人自然不會虧待你。”李屏南微笑道,“衛將軍身子骨跟不上,他卸任請辭後,朝廷必然要對北陸軍做削減拆分,以便控製,等到了用人之時,大人會想起你的。”
方天寵終於徹底被他說服,將手中瓷瓶緊緊攥住,拱手沉聲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朝廷來使離開後,方天寵按照李屏南所說,每隔十日在衛辰吾的茶水中加入一點毒藥。起初藥效微乎其微,衛辰吾就像沒事人一樣,一無所覺。直到入冬後他不慎受風著涼,開始有點咳嗽的症狀,也隻當是風寒的後遺症。
這期間孟隨上位,北陸軍中人心浮動,漸有分化之勢。一部分忠心於衛辰吾的將領極度排斥宦官監軍,而另一部分則選擇了依附求全。衛辰吾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朝廷的態度,開始不動聲色地籌劃調動一些人遠離邊關,又命人暗中搜集整理了一些文書。然而方天寵並未能參與其中,也猜不到他要乾什麼。
等轉過年開春後,衛辰吾的咳喘之疾依然不好,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請了軍醫前來診治,
都說他這是喘鳴之疾,積勞所傷,若常年在邊關風沙塵土裡摸爬滾打,隻會越來越嚴重,最好還是到南方溫暖濕潤之地休養。
如此一來,台階都給他鋪到了腳底下,衛辰吾識趣的話就該順坡下驢,以病軀難負重任為由,上書向皇帝請辭。
一日晚間,方天寵被衛辰吾召進了將軍帳。他到來時衛辰吾剛寫完一份奏折,用特製的匣子裝了起來。方天寵的目光在那匣子上微微一凝,繼而垂首恭敬地道:“將軍。”
衛辰吾似乎注意到了,將匣子放遠了些。
他深受喘疾困擾,形容憔悴,原本高大挺直的身形竟然有些佝僂了,像一隻行將老去的猛獸,周身環繞著淡淡的衰敗氣息。
這一刻,不知道鏡中的方天寵作何感想,但惟明和遲蓮心裡驀然湧起了同一個念頭:那種無色無味的毒藥,真的隻是致人咳喘、不會奪人性命嗎?
“我已經決定上奏朝廷,辭官回鄉休養。這樣一來,陛下也就放心了。”衛辰吾說兩句話就要咳嗽一下,“我走以後,北陸軍中必然要亂一陣子,孟隨要借機上位,子寬他們脾氣又急,倘若因此而得罪了人,還望你看在昔日情分上,多照應他們一些。”
方天寵忙應承道:“屬下明白,請將軍放心。”
衛辰吾彆過頭去咳了兩聲,勉強平複了呼吸,又道:“今夜叫你過來,為的是另一件事,我想聽你親口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