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問世間(五)(2 / 2)

還玉京 蒼梧賓白 5666 字 10個月前

曆時數年,承絳帝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終於壓過了朝廷物議,再加上安順王長子惟英桓被冊立為太子,儲君已定,國本無憂,大臣們逐漸默認接受了大國師遲蓮其實就是皇後娘娘這一事實。久而久之,甚至還能體會出幾分好處來:由於皇帝不置後宮,隻專心守著這麼一位,而這位又不是個弄權作妖的人物,宮中竟然出奇地清淨安寧,人財物力更不知節約凡幾。

承絳帝的寵愛和曆史上的皇帝不太一樣,既沒有封賞親族、建宮立觀,也沒有給遲蓮加一串三公三孤的頭銜,仿佛從沒為他考慮過後路,但在宮中的禮遇卻又比皇後更甚,幾乎與皇帝等同。承絳帝將原來的帝王寢宮改名為“濯塵宮”,與國師坐臥同處,讓他做太子的劍術老師,不管是避暑遊獵還是出巡祭祀,國師從未有一次缺席,不管走到哪裡,天子身邊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朝臣們起初覺得皇帝不愛美人愛國師可謂荒唐至極,簡直是顛倒人倫,大逆不道;後來覺得國師當皇後也礙不著什麼,反正既不興師動眾又不勞民傷財;等十幾年後,兩人還如舊日一般相知相守,朝臣們甚至有點羨慕了,私下裡議論起來,都要稱讚一句“鶼鰈情深”。

隻可惜承絳帝天不假年,在三十九歲那年身體忽然衰弱下去,太醫看不出病因,勸他安心修養,旁人都說一定會好起來,但惟明自己心裡明白,他握在手中的朝朝暮暮已經用儘,這一世終於還是走到了儘頭。

遲蓮也明白,隻是舍不得。

惟明不止一次看見他在出神,十餘年的恩愛終究把仙君的心腸泡軟了。縱然理智知道隻有曆經千百年的輪回才能救回蒼澤帝君,這一世不過是匆匆一瞬、浮光掠影,可要他把付出的深情收回來,離開溫暖的羽翼再度走入寒冷漫長的深夜裡,接受從此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惟明的凡人,實在無異於將他的心再剜出來一次。

惟明沒有用“下輩子再續前緣”這種瞎話來安慰他,他親身經曆過這一遭,已經嘗夠了死彆的滋味,絕不可能再讓遲蓮一世又一世地遭這種罪。

他原以為隻要珍惜這十幾年的時光,臨彆時便不會有太多遺憾,可人總是貪心不足,有了同心結,又想要長相守,注定會求而不得。

承絳十七年的秋天,一位白衣女冠忽然出現在濯塵宮中,就如三十年前她來臨的那天一樣,未經任何人通報,就翩然走進了守衛森嚴的皇宮深處,款款來到承絳帝的病榻之前。

在遲蓮出劍之前,惟明按住了他的手,低聲喚道:“師父。”

那女冠容顏清麗,猶如正當桃李年華,麵上看不出分毫歲月痕跡,臂挽拂塵,向惟明深施一禮:“自昔年螢山一彆後,暌違數載,貧道來送陛下最後一程。”

惟明病得已經沒什麼力氣了,點頭輕聲道:“多謝師父,費心了。”又對遲蓮介紹道:“這位是元世雪元道長,當年將我從宮中接走的恩師。”

遲蓮抬眼,與元世雪四目相對,雙方似乎有片刻僵持,最終卻誰也沒有說話,各自無聲地收回了視線。

惟明大約能感覺到二人間氣氛不對,隻是到了這個時候,已經無暇再去替他們開解了。他慢慢地調勻自己的呼吸,儘量清晰平穩地吩咐道:“請師父到殿外稍坐,無關人等先行退避……朕有幾句話,要單獨跟國師交代。”

百官、政事、太子……所有他作為一國之君需要處置的事都已經安排妥當,而在最後一刻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遲蓮扶著他靠在自己肩頭,如往日一般依偎在一起,惟明鬆鬆地牽著他的手,口吻竟然還帶著一點笑意:“要哭了嗎?”

遲蓮這次沒有嘴硬,無比眷戀地貼著他冰涼的麵頰,低低地“嗯”了一聲。

“先彆忙著哭。”惟明氣息不足,每句話都說得很慢,但依然從容清晰,“乾聖二十八年十月十五,在天燈會上,你答應過要許我一個願望,還記得嗎?”

“記得。”

那個蓮花麒麟的琉璃擺件一直放在秘境臥室的床頭,遲蓮輕聲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些年你許過雜七雜八的願望那麼多,那個還作數嗎?”

惟明道:“我不管……你答應了我的,地老天荒也得作數。”

遲蓮終於沒忍住被他逗笑了,然而眼睛一眨,強忍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好,那陛下的願望是什麼?”

“我死去之後,你把這一世的記憶取走,往後不管輪回幾世,你遠遠地看著就好,不要為我再入紅塵了。”惟明艱難抬手,擦去了他的眼淚,“遲蓮,我隻要你記得,無關前世,也無關帝君,這一生與你相愛的,是一個叫做惟明的凡人。”

“當一切結束,這個魂魄重新變回蒼澤帝君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放下顧慮,給我一次重逢的機會。”

“在那之前,我會滿懷期待,等著與你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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