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後,勝負分定。
方才竊竊私語的官員俱啞口無聲,因誰也沒料到,謝琅竟真的贏了,且一招震斷了對麵三名大將手中的重劍。
西狄右丞相溫思被震驚得說不出話。
良久,撫須感歎了句:“北郡謝氏,果然名不虛傳。”
隻是那柄一直藏在鞘中的名為“無匹”的長刀終是出了鞘,謝琅臂上、下腹都受了傷,最後是被李崖扶著下場的。
天盛帝直接自禦座上站起,第一時間遣禦醫去為謝琅看傷。
霍烈起身,環顧場內:“世子殿下既已受傷,接下來的比試,不知哪位將軍還能上場?”
誰都知道,接下來的比試,是對戰霍烈。
而武將席上,尚全須全尾坐著的將領已經隻剩寥寥幾人,前麵對戰這些將領都沒敢上場,更何況是對戰霍烈。
滿場鴉雀無聲。
謝琅坐在席上,由禦醫處理著傷口,半身□□著,臂上一道長長的刀口,皮肉翻卷,鮮血滴流,堪稱觸目驚心。連禦醫都有些不知該從何下手,他直接吩咐:“用最快的止血藥。”
最快的止血藥,藥性也最烈。
若是尋常傷口也就罷了,這樣長的一道口子,若用猛藥,豈是常人能夠忍受。
禦醫尚在遲疑,謝琅已伸出手,問:“藥呢?”
“這、這裡。”
禦醫哆哆嗦嗦從藥箱裡取出一隻瓷瓶。
謝琅接過,拔開塞子,直接將整瓶藥粉都撒在了傷口上。豆大的汗珠,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滲出,自他額麵上滾落,猶如雨落。
他卻咬緊牙關,一聲未吭,唯本能抽動的肌肉和以可怖速度滾落的冷汗昭示著痛楚,緩過藥性最烈的一段時間,問:“還有麼?”
“有。”
禦醫心中驚憾無以複加,又從藥箱裡取出一隻一模一樣的瓷瓶。
謝琅重複之前的動作,又撒了第二層藥粉。
血總算止住,謝琅吩咐:“包吧。”
禦醫早取好棉布,立刻近前,仔細為他纏住傷處。
“太輕了。”
謝琅偏頭吩咐李崖:“你來纏。”
“是。”李崖接過棉布,禦醫隻能退到一側。
另一廂,霍烈看著對麵全體緘默的武將席,洋洋一笑,道:“既無人應戰,看來今日午後,本將軍便可提前出遊了。”
“誰說無人應戰的?”
桀驁語調再度響起。
霍烈眼睛一眯,以意外眼神看向坦胸而坐,正由親兵包紮傷口的謝琅,雙目射出猶若鷹隼的精芒:“世子傷成這般,還要上場麼?”
謝琅微闔目,一扯嘴角。
“對付你,綽綽有餘。”
霍烈神色數變,最終揚聲大笑,拊掌道:“好,我等世子一刻功夫,我們再戰。”
這下,不僅大淵群官,就連坐在對麵席上的西狄使臣們都以不可思議的
眼神看向那巍然而坐的少年郎。
心中隻有一個想法:此子是瘋了麼。
霍烈凶悍威猛之名,無人不知,連齊思魯那樣凶狠的蠻將在霍烈麵前都得甘拜下風,此子是如何狂妄到在連戰七局之後,還敢上場對戰霍烈。就連方才碎嘴說閒話的幾個官員,也都因為謝琅這不要命的舉動閉了嘴。
纏完傷處,謝琅伸臂,依舊讓李崖替他將朝服穿上。
緋色官服,即使傷口有血跡滲出,也絲毫看不出來。禦醫見這位世子頂著兩道刀口,行動如常,麵不改色,心中敬服無以言表。
“刀。”
謝琅伸手,李崖卻紅著眼睛,攥著已經沾了血的無匹刀,不肯奉上。
謝琅側眸,冷冷道:“怎麼?你是想學雍臨麼?”
“屬下不敢。”
李崖幾乎是顫抖著把無匹遞到了他手中。
謝琅負手而立,垂目看了眼已經立在場中的霍烈,提刀往台下行去。
對戰鼓聲響起,台上台下一片肅穆氣氛。
從觀賽台到比試場,要經過一條狹窄通道,謝琅剛步下台階,便見通道裡已經站著一個人,竟是蘇文卿。
看到謝琅,蘇文卿立刻迎了上去。
“世子,這一場你不能再上。”
蘇文卿目光罕見有些急切開口。
謝琅雙目卻毫無波瀾,淡淡問:“二叔沒與你說過北境軍中的規矩麼?”
蘇文卿:“就算世子責怪文卿,文卿也不能不說。今日的形勢,世子難道還看不出來麼?京營之中,並非沒有能和西狄一戰的將領,可今日那些將領,全部都缺席未到,更巧的是,今日一早,百官中還流傳著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北境大捷,陛下有意給侯爺封王。”
跟著後麵的李崖和另一名親兵都變了臉色,李崖道:“蘇公子的意思難道是?”
蘇文卿:“沒錯,這場比試,從頭到尾,都是京中世家為世子而設的一個圈套。世子如果執意上場,後果不堪設想。”
謝琅毫無意外色,隻輕蔑一笑。
“他們不過想讓我死在比試場上。”
“可我謝唯慎的生死成敗,何時輪得到他們做主。”
“你既看透這一點,便該明白,他們為何會精心設下此局,引我入觳,又為何篤定此局我一定會入。”
“北郡謝氏,沒有臨陣而退的規矩。今日換作爹與大哥,亦會是同樣選擇。”
蘇文卿說不出話。
不遠處,衛瑾瑜靜默而立。
抿唇看了片刻後,轉身走了。
然而謝琅雙目何等敏銳,隻是餘光一瞥,便大步走了過去,並在那緋色身影即將轉出通道時,將人拉了回來。
衛瑾瑜看他一眼:“鬆開。”
謝琅慢悠悠挑起嘴角:“跑這兒來作甚?你們文官的席位,離這兒挺遠吧。”
衛瑾瑜淡淡道:“與你何乾。”
“自然有關係,你隔著這麼遠距離,突然出現在這裡,會讓我誤以為你是特意過來關心我的。還是說,瞧見我受傷,心疼了?”
衛瑾瑜揚起下巴冷笑。
“謝唯慎,你能不能彆總這麼自作多情。”
謝琅眼睛一眯:“既然是我自作多情,方才跑什麼?”
“誰跑了。”
衛瑾瑜淡定撫平袖口。
一扯嘴角:“不過是怕打攪你們老熟人說話而已。”
謝琅才明白他指的是蘇文卿。
道:“這事以後同你細說,隻是瑾瑜,以前倒沒瞧出來,原來你這麼容易吃味。”
衛瑾瑜冷漠道:“我說了,你少自作多情。”
“行,我不說。不過,能不能滿足我一個要求。”
“什麼?”
“讓我親一下。”
衛瑾瑜尚未反應過來,上方人已經突然俯身,將他困在牆角,堵住了唇。那氣息比以往都要蓬勃霸道灼熱,短短一瞬功夫,便塞滿他肺腑胸腔。
“等我回來。”
謝琅起身,笑著留下一句,便往場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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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烈亦擅使刀,隻不過武器不是常見的長刀,而是一柄彎刀。這柄彎刀有一個很特彆的名字,叫“夜梟”,霍烈本是奴隸出身,靠著這柄彎刀掙下累累軍功,一路爬到了上將軍的位置。霍烈冷靜,理智,猶如一隻敏銳的鷹隼,總能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捕捉到最有利於自己的作戰時機,並憑此先發製人,將敵人一舉擊潰。
比試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