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澈還沒說話,旁邊的劉不休突然開口問:“以袁統領的本事,進入廂房後,難道沒有察覺香爐有什麼不對勁嗎?”
袁符身後出了些冷汗,還是沉著臉說:“自然是有的,可那女子硬要纏上來,待我能脫身時,已經控製不住事態了——都是男人,劉大人應當明白某的意思。”
劉不休沒說話,又靠了回去,朝秋澈麵露幾分歉疚的神態,示意她繼續。
秋澈沒再問下去,隻說:“帶國公夫人過來吧。”
袁符以為自己能走了,結果被兩個錦衣衛帶著七彎八拐一通,竟然又回了方才的那間牢獄。
他憤怒地轉身道:“為何本官不能走?”
錦衣衛啪嗒一聲在牢門上落了鎖,又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沒回話,儘職儘責地守在門口。
豎子!竟敢騙他!
袁符一身怒氣無處撒野,一拳打在了牆壁上。
但詔獄的牢籠固若金湯,這一拳下去無事發生,反倒是他的拳頭破了層皮。
袁符怒火滔天地站在牢裡,在心中給那個姓秋的文官狠狠記了一
筆。
另一邊,國公夫人一步三咳地被帶了上來,在提審的椅子上落了座。
她養尊處優大半輩子,看樣子很不習慣坐在這樣簡陋的椅子上,擰著眉看向秋澈。
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年輕的麵孔,國公夫人咳了兩聲,緩緩道:“陛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秋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在麵前的書卷上寫了些什麼,單刀直入地問:“夫人昨日為何要辦這場賞花宴?”
國公夫人猛地又咳了幾聲,疑惑道:“自然是到了荷花盛開的季節,我等後宅婦人,難能有一次賞花的機會,這難道也不許嗎?”
秋澈笑笑:“下官沒有這個意思。”
“不知在前往後院廂房時,您與皇後娘娘是否在一起?”
國公夫人點頭:“老身身子不好,她一直跟著老身,寸步不離,從未離開過。”
秋澈點點頭:
“皇後娘娘可有透露過想要單獨去後院的想法來?”
國公夫人更疑惑了:“沒有……她無事要去後院做什麼?”
秋澈頓了頓,仍然沒有回答,接著問:“那您可注意過,皇後娘娘身邊的瑩雨是何時消失的?”
國公夫人回憶了一下,這次搖了搖頭:“老身年紀大了,記不清了……不過,瑩雨那孩子向來也是跟著皇後,從不離身的。”
“她死得蹊蹺,幾位大人可要查清楚了,平她冤屈。”
秋澈應下,說這是自然。
她又問了幾個小問題,國公夫人雖然不解,倒也一一坦坦蕩蕩地回了。
至此,審問結束。
除了袁符,其餘貴女包括國公夫人和瑤台,通通都被放了出來,隻是被要求對此案案情三緘其口。
否則詔獄伺候。
秋澈從詔獄出來,與劉不休雙方拜彆。
對方問她可有頭緒,秋澈隻笑著說,要去宮中再問一問皇後娘娘。
劉不休便也沒再問。
反正案子歸秋澈管了,她想怎麼查,皇帝都怪不到錦衣衛頭上。
上了馬車,李青梧終於敢抬頭,她鬆了鬆僵硬的脖頸,問秋澈:“又要入宮?”
秋澈道:“嗯。沒事,這次你不用進去了。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皇後與李青梧朝夕相處十幾年,到底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萬一認出李青梧是誰,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青梧點點頭,沒有意見。
她看秋澈說完這話,又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便也將喉嚨裡的話咽了回去,怕打擾了她的思緒,安靜地不再吭聲。
秋澈默默回憶了一番方才的問話內容,結合了小姐貴女們的口供,開始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案件雛形。
等她從宮裡出來,已經是日落西山。
李青梧等得都快要在馬車裡睡過去了,才聽見有人上車的聲音。
“怎麼樣?”
秋澈笑笑,道:“一切順利
。”
馬車上不好聊,一直回了公主府,李青梧換下這身侍女的衣裳,兩人才坐在書房中,開始逐一對賬。
秋澈一開口就驚為天人:“吳相有叛國嫌疑。”
李青梧窒息了一瞬:“……何出此言?”
秋澈卻沒說下去,隻循循善誘地問她:“今日審問袁符和國公夫人時,你可有看出什麼來?”
李青梧知道這是她在考驗自己,於是也不動聲色地直起了腰身,謹慎地答:“袁符有問題。國公夫人,應當確實對宴會上發生的這些事並不知情。”
秋澈點頭:“怎麼看出袁符有問題的?”
“每一個問題,他都需要停下來思考一下,雖然間隔很短,但有些奇怪。”
“問他為何不在皇後身邊時,他也沒有立刻回答,是在你說如果不回答就要繼續留在這裡的時候,他才開口。”
李青梧猶豫了下,還是道,“我覺得,他撒謊了。”
這次是秋澈問:“何出此言?”
李青梧有些無奈和羞愧:“隻是一種……直覺,我沒有這種經驗,不知如何形容,抱歉。”
秋澈笑說:“也很好了——你說的不錯,他撒謊了。”
“一開始的沉默,代表他知道說出口後,會有嚴重的後果。”
“而後來聽我威脅,他給出的理由是因為如廁,所以私自離開——你發現了嗎,他在這個理由裡,摘除了皇後的嫌疑,他在試圖告訴我們:他的離開,皇後是不知道的。”
李青梧認真聽著,忽然靈光一閃,插話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防止皇後不知道他撒謊,口供不一致。所以在他的理由裡,皇後本身就是對這件事不知情的。”
這話有點繞口,但兩人都能聽懂。
秋澈打了個響指,讚賞道:“不錯。”
“因為如廁私自離開皇後身邊,這種事是個不小的罪名,所以他先前的沉默不語也有了解釋——這確實是個不錯的理由。”
李青梧道:“那你又是如何看出他撒謊的?”
“因為太兒戲了,”秋澈扯了扯嘴角,“堂堂金吾衛統領,會因為如廁而私自離開嗎?
“他選擇沉默,是因為真正的理由說出口,要比待在詔獄裡這個結果嚴重。而他後來給出的理由,後果卻明顯不會比待在詔獄還要嚴重——”
“這隻能說明,他說謊了。”
李青梧若有所思:“的確如此。”
“不止這點,他幾乎每句話都撒謊了——除了一開始,是誰帶他去的廂房那句話。”
秋澈笑著抿了口水:“看得出來他並不擅長撒謊,每問一句,他回答時都會像你剛剛說的那樣,微妙地停頓片刻。”
“你知道我從皇後那裡得來的答案是什麼嗎?”
“什麼?”
秋澈淡淡道:“她本不想說,但我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了。”
其實原話是:您不說也沒關係,此事牽扯甚廣,你不在我這裡說,
還會有下一個人來審問您。
到時候,就不一定是在宮裡的鳳儀宮了。
“她的反應告訴我,確實如我所想。”
李青梧眨了下眼,反應過來:“難道是……”
“不錯。”秋澈肯定道,“袁符離開時,曾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就消失了。”
“她本想跟過去問問什麼情況,但國公夫人還在身邊,她沒法拋下不管。”
結果就在不久後,捉奸了袁符。
皇後說到這裡時,手裡的帕子都要被她撕爛了,看得出來確實心累又憤怒。
秋澈問她,那時候瑩雨還在不在她身邊,皇後很肯定地回答,不在。
那時皇後身上被個小丫鬟潑了茶水,瑩雨因為要去拿件衣裳給她,短暫離開過。
再回來時,便慌慌張張告訴皇後,她看見袁符在後院與人偷情。
隻是聲音有點大,被身旁的其他小姐們聽到了。
隨即皇後便隻能硬著頭皮,讓瑩雨帶路。
但等她們進了後院的廂房,一片混亂以後,瑩雨就再次消失不見了。
再發現時,她的屍體就躺在池塘裡,全無氣息。
時間線太混亂,李青梧聽得懵懵懂懂,試著理了一番,最後還是歎氣道:“我實在是理不清……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一切都要從袁符和皇後的私情開始說起。”秋澈正色道:
“一開始,帶袁符離開的那個瑩雨,就是假的。”
李青梧下意識道:“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不會認錯人,”秋澈安撫道,“但假如對方易容呢——就像你今日易容成玉明那樣。”
李青梧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我也是今天看到茯苓給你易容後才想到的這點,”秋澈歎氣道,“假瑩雨以皇後會在後院廂房等待袁符一起親熱為由,帶著袁符離開。”
以前這種事不是沒有過。
上次禦花園裡的事,不就是一次例子嗎?
袁符雖然忐忑,但也還是去了。
結果一進去,就看見瑤台在裡麵換衣服。
可能是認錯了人,以為對方是皇後。也可能是見色起意,也可能是藥效太快……
總之,他沒有深思為何皇後來的這麼快,而是選擇撲了上去。
兩人就這樣滾在了一起。
事後被發現的袁符,麵對皇後滔天的怒火,自然隻能把罪責全都推到瑤台身上,說是她蓄意勾引。
而就在兩人天雷勾地火時,假瑩雨第二次出現,以皇後找她為理由,又帶著李青梧去了廂房。
李青梧不解:“為何要將我帶過去?況且……我與皇後她們到達廂房的時間不過須臾。期間路程不近,瑩雨不可能在將我帶到這裡後立刻又將皇後帶過來……”
說到這裡,她又忽然卡住了。
秋澈又笑:“你也發現了,對吧?”
“所以,這隻能說明,假瑩雨,不止一個人——這也是我確定,一定有假瑩雨在場的原因。”
“隻有兩種可能,一,瑩雨背叛了皇後,和其他人易容謀劃了這場案件,但這解釋不通她為何後來會橫死在池塘裡。”
“並且我問過皇後,她很篤定,瑩雨無父無母,沒有牽掛,和漣漪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忠心耿耿,不可能會背叛她。”
“所以我隻能想到第二種——她在給皇後換衣裳時,就已經被人帶走掉包。”
“後來出現在你們每一個人麵前的瑩雨,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