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命運(2 / 2)

女駙馬 孟今看 13534 字 11個月前

在奴隸製度橫行的南夷,這是相當常見的景象。

可江伯一把年紀了,扛得住各種毒藥試藥,卻扛不住這種毒打。

有一次他終於受不住了,找機會從那戶人家跑了出來。

——就像當初那個逃出宮的孩子一樣。

他們的命運軌跡,在那一刻,竟然詭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江伯不敢停下來,他衣衫襤褸,一路乞討著往北走,往邊界之地走,隻想離南夷京都越遠越好。

終有一日,他走岔了路,進了一片密林。

迷迷糊糊之間,因為實在太餓,又累得幾乎要昏過去。

於是他摘了朵花往嘴裡塞。

幸運的是,那是南夷密林,那朵花,是傳說中的藤首草。

他活下來了。

不幸的是,藤首草不是這樣用的。

他生吞神藥,即便身體早就百毒不侵,那之後也發了二天的高熱,期間一直神誌不清,卻還記得自己不能停下來,否則就會被人抓回去當奴隸。

他餓了就啃密林裡的草根,渴了就爬去河邊喝水,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最後走到一條河邊。

抬頭一看,分明是秋月時節,卻滿地桃樹,漫山遍野的桃林。

那河裡飄著數不清的桃花花瓣,襯得河水都清澈中透著幾分粉嫩。

仿若仙境。

此地難進卻易出,但凡進來過一次,不管有沒有記住路線,都能十分神奇地進來第二次。

隻是沒有進來過的人,除非有熟人帶路,否則很難見到這天上地下都難得一見的世外桃源。

從那以後,江伯就在此定居了下來。

他的身體足夠健康,藤首草的藥性無法發揮,於是填補了他另一個方麵的缺陷——

它讓江伯的年齡生長,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直到一年後,徹底暫停下來。

仿佛時間遺忘了他一般,連他兩鬢斑白的頭發,也再沒有長長過分毫。

分明還是人的模樣,卻不必再日日逐漸毛發指甲,也不必飲食,隻要飲水就能活下去。

是人,又不像人。

多少世人追求的長生不老,就這樣讓他

誤打誤撞地遇見了。

可這對於本來隻求自由的他來說,卻隻是一種讓他生不得死不能的懲罰。

旁人之蜜糖——他之砒‘霜。

他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直到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自由了的時候,終於有了些恍惚。

恍惚之後,就是欣喜若狂,隨即是呼嘯而來幾乎淹沒他的孤寂和茫然。

為奴大半生,他早已忘了正常人是怎樣生活,又是該如何生活的了。

他開始下意識地回憶起年輕時候,回憶起很多曾經的夥伴,以及那個因為他的冷眼旁觀而慘死的童子。

多年積壓的愧疚瞬間如山一般壓倒了他,不知是因為已經自由了無事可做,還是為了那一次的冷眼而贖罪。

意識到自己不老不死後,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去遊曆一回,除了南夷,其他的國家,不論南北,他幾乎都走遍了。

靠著在南夷皇宮裡多年耳濡目染偷師學來的醫術,他填飽肚子的同時,也斷斷續續撿了許多孩子回去。

有的還是繈褓嬰兒,有的已經十幾歲大。

陳回春就是十幾歲時被他撿回去的、最開始的那一批孩子。

他在這些孩子身上,用自己的愧疚,澆灌出了一棵岑天大樹,儘力用自己的樹蔭去庇佑著他們安然無憂地長大。

仿佛在拯救年幼時無助茫然的自己和夥伴們。

又似乎,是在彌補當年那個走投無路、投奔他卻被他背刺的童子。

江伯說:“這些孩子,長大了後有出去的,也有留在這裡的,是去是留,我都隨他們意。”

於他這漫漫不知何日才能終結的生命而言,能相遇一場,就已經是莫大的緣分了。

秋澈聽完,和李青梧一同沉默了很久。

主要是沒想到真相如此簡單,又帶著難言的震撼。

怪不得江伯說他百毒不侵,怪不得他認得藤首草,怪不得他說不會覬覦。

原來如此。

半晌,秋澈歎氣,斟酌道:“……如您所見,如今,我們也要走了。”

江伯於是也不再繼續說下去,從善如流地問:“不用養傷了?”

秋澈動了動自己的手,笑笑:“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告訴小雅他們了?”

小雅是那群孩子裡一個女孩子的名字,最喜歡和李青梧一起玩,常把仙女姐姐這個詞掛在嘴邊。

李青梧也笑笑:“怕他們知道了傷心,還是不說了,悄悄走。”

“也好。”江伯點點頭,嘬了一大口碗裡快涼透了的茶水,說,“桃源村的出口,隻要沿著桃花河往前走,彆走岔了路,一直走,就能到隔壁的涼州。”

“到了涼州,你們再找個馬夫,想回哪裡去,也不過最多二天的事。”

“江伯不多問點什麼?”秋澈道,“就這樣讓我們走了?”

也不問問她們這麼急著走是要乾什麼?

江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然呢?”

秋澈本以為他救下自己和李青梧,哪怕是應徒弟的請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必然也是有代價的。

可如今看看江伯的表情,再想想他方才說的那些話……

想來倒是她在爾虞我詐的朝堂呆得太久,習慣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思及此處,秋澈點頭,也不再多說,和李青梧一起起身,再次行了個禮:

“那就,多謝您的救命之恩,若是將來有機會報答於江伯,我二人能辦到的,定不推辭。”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雖然話是這樣說的,可一般而言,每當人們說出這句話,基本上都沒有後會了。

秋澈不知江伯在想什麼,她自然而然地轉身,牽著李青梧的手要走,但才走了幾步,忽然又轉身,喊:“江伯。”

江伯捧著茶碗,不抵防她突然回頭,愣了一下:“……何事?”

“或許長生不老,不是懲罰呢?”秋澈淡淡笑笑,“我覺得,是您菩薩心腸,福澤眾生——上天才不忍心讓您早早離世。”

江伯苦笑,但再回神時,卻見那兩道一高一低的纖細身影已經遠去了。

桃花樹下一青一緋,青色衣裳的那個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緋色衣裳的,則

可她們十指相扣,是如此相得益彰。

江伯在樹下又坐了片刻,頗有些惆悵地想,送走故人的身影,似乎已經是他半生的宿命了。

他本該習慣的,可離彆總讓人傷感。

那群毛猴子若是知道了,恐怕又得失落很久了。

想到這裡,江伯支著拐杖站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兩人這些天的住處,打算將這裡收拾一下。

下次他再帶新的毛孩子回來時,也就不會缺住處了。

可當他推開木門,走到空無一人的桌前,卻看見桌上放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

一解開,裡麵零零散散,滾出來好些東西。

胭脂,口脂,小木劍,紙做的金元寶,木製的大船隻……甚至還有桃花餅,可謂是琳琅滿目,五花八門。

這些東西全都用盒子或是布條包裹得好好的,看得出來,也做了不少時候。

秋澈製作一把弓箭,其實隻需要五天。

剩下的那五天裡,她一直和李青梧在一起,製作這些留給朋友們的禮物。

老朋友,和小朋友。

江伯愣了很久,打開那裝著桃花餅的盒子,撚了一塊來吃。

這餅是很好看的,還雕著桃花的印。

吃進嘴,口感卻亂七八糟的,江伯表情都扭曲了一瞬。

一嘗就知道,他吃的這塊,大概率是秋澈做的。

可下一刻,江伯又歎著氣,笑了起來。

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幾十年前,在他麵前尚且年輕、意氣風發的那位聖女沈瀟。

她也做過這樣的鮮花餅,連口感都相差無幾。

話說起來——那叫青青的女娃兒,似乎和沈瀟姑娘麵容有些相似……

江伯出神地看著窗外在此地四季常開的桃花樹,見那桃花一如既往地紛飛落下,有些悵然地想。

原來所謂離彆……也並非隻會留下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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