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北匈與大夏宣戰。
秋澈被放出來是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瑤台的離去,卻是意料之外。
李青梧再醒來時,秋澈就守在床榻邊,正低聲和一旁的玉明說著什麼。
玉明捧著個書冊,邊聽邊記,時不時還要看她一眼,眼神略顯古怪——
既然恢複了女子身份,也不是階下囚,秋澈便少見地穿了身淡青色的長裙,肩上披著件月白色狐裘。
仍然是高高梳起來的馬尾,但五官沒有刻意畫出男子濃眉大眼的妝效,從側麵看過去,要比從前清雋漂亮許多。
明明眉眼還是一樣的,可和從前男裝時給人的感覺,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說相差甚遠。
實在很難不讓人矚目。
在大理寺雖然有楊裘看著,不會有人對秋澈動用私刑,但到底牢裡的環境不怎麼好。
看秋澈臉色也是略帶疲倦,因為剛出來,還堆著許多事要做,所以才強撐起些精神氣來。
李青梧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秋澈似有所覺地頓了頓,回過頭,才看見她盯著自己:“……醒了?”
李青梧沒說話,她下意識抿了下唇,然後閉上眼。
秋澈懵了一下,剛剛說話時半轉過去的身子又立即轉了回來,伸手去探她額頭:“怎麼了?身子難受?燒不是退了嗎?怎麼……”
李青梧又睜開眼,正對上她擔憂的目光。
一時間又好笑又無奈,開口時嗓音卻是啞的:“沒什麼,是怕我在做夢。”
秋澈頓了頓。
隨即歎了口氣:“沒事就好,你嚇我一跳。”
玉明相當有眼力見,適時開口道:“屬下告退。”
秋澈微微扭頭,頷首:“吳易起那裡不用回了,我親自去說。”
玉明應下,開門離開。
李青梧定定看了秋澈一會兒,在她的幫助下坐起身:“又有什麼新消息了?”
秋澈“嗯”了一聲,給她掖了掖被角,卻沒有要說的意思,“你先彆管,歇一歇吧。茯苓都跟我告狀了,你這段時間睡覺不肯好好睡,陳先生說你熬得身子骨都弱了……”
李青梧聽著她語氣平靜地絮絮叨叨,聽了片刻,見秋澈抬起頭來,聲音在看見她臉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秋澈有點慌:“……怎麼哭了?”
李青梧扯了扯嘴角。
她伸出手,表情略有些疲倦道:“抱。”
秋澈微妙地停頓了一下,說:“好。”
她坐上床沿,張開手,將人攬進懷中。
李青梧趴在她肩上,聽著爐子裡的火炭燒的劈啪作響,臉頰邊是暖暖的狐裘的絨毛,鼻端是久違的,熟悉的獨屬於秋澈的味道。
——一種清甜的,冷淡的,露水一樣的味道,又像是花香。
雙方都沒有說話,維持著這個擁抱片刻後,李青梧說:“瑤台沒了。”
秋澈不知道該
說什麼,隻能應聲表示自己聽到了:“……嗯,我知道。”
人都已經入了棺材,在準備葬禮了,她親眼去看過的。
隻是她也沒想過,上輩子直到她死也還活蹦亂跳的瑤台,這一世竟然因為給李青梧擋刀,提前這麼長時間就逝世了。
其實這人世間緣聚緣散,生離死彆,都再正常不過。
有幸相逢,又有幸一路同行的,是少數中的少數。
——一麵之緣,然後再也不見,才是這世間常態。
她們已經足夠幸運,有幸相遇,有幸交心交肺,有幸生死之交。
隻是如今不幸天人永隔。
更加不幸的是,瑤台的病痛,一大半是為了她們而奔波出來的。
如今她又因此離世,這實在很難讓李青梧輕易釋懷。
李青梧埋首在她懷裡,落下的淚打濕了她身上的狐裘。
她連哭都悄無聲息。
秋澈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一邊抱著她,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態度無聲卻縱容。
李青梧像是要把過往十幾年受過的所有委屈和苦難,連同好友去世的悲傷一起通通哭出來一般,哭到最後,聲音已經啞了,渾身都在發抖,眼裡流不出一滴淚來。
這十幾天,近一個月的時間,秋澈不在她身邊,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承包。
明麵上她什麼都做得很好,有條不紊,井井有序,把所有擔憂與疲憊一起壓了下去,學著秋澈過往的所作所為,塑造出一個相當冷靜、運籌帷幄的樣子來。
可那根弦繃得太緊,是會反彈的。
她的謀略手段,都是秋澈手把手教出來的,可第一次實踐,秋澈卻不在她身邊。
偏偏所有人都把她當主心骨,她不能在這種時候說自己不行。
好在實際上她做到了,還做得很好。
唯獨忽略了瑤台。
秋澈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不是你的錯……江伯是昨天你昏過去後趕到的,他看過瑤台了……說是根據陳先生所說,本就無力回天,但怕我們傷心,才想著親自趕過來瞧一瞧,但還是晚了一步。?_[(”
李青梧攥著她的衣襟,渾身都在抖的趨勢,因為她這話而慢慢緩解了幾分。
秋澈低頭,看她一眼,見她眼尾泛紅,還在不停地喘氣,眼角那顆淚痣都顯得格外楚楚可憐起來。
沒忍住,在她眼尾親了親:“……隻傷心這個嗎?沒有生我氣?”
她指的當然是和離書的事。
李青梧眼睫顫了顫,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慢搖頭。
她垂眼,低聲道:“你沒事就好。”
怎麼能不生氣呢?
在看到秋澈的計劃之中,原來是將自己排外的時候,在發現秋澈如此衝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的時候——
她太生氣了,甚至想過等秋澈回來了,必定要為此事晾她一段時間,讓她明白自己不是累贅,而同樣是她的盟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