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柔和麗貞回來的時候已經進了八月, 秋老虎怖人,先上了幾日學,女學就讓她們且歇息一個月再來讀書。也就是麗柔和麗貞在莊子上玩了快兩個月, 現下沒讀三兩日書,又要回去休息了。
唯獨有麗貞真的是覺得自己好運氣,立馬撫掌而笑:“這可太好了,哎呀,我的汗都流了一缸了, 偏偏我娘非要我過來。”
“且忍耐幾日就好了。”麗嘉笑道。
麗貞抱住麗嘉, 很是親近, 麗嘉也揉揉她的頭發,二人看著比親姐妹還要親。
恰逢曾二太太讓人送了熱茶點心過來,姊妹們道離彆之情, 麗姝吃著茶點, 又覺得精致極了, 卻不甜膩, 正適合姑娘家的口味。
剛剛吃完,曾二太太又親自過來了。
麗柔還是和往常一樣,自覺和曾二太太最為親近,眾人寒暄時,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和曾盈丹擠眉弄眼。
此時,陸靜宜和鐘雲冉和曾家姑娘們一起, 劉家姑娘們又是坐在一處, 麗姝看向這位曾二太太,覺得她仿佛又稍微圓潤了一點。
這樣的場合,有麗嘉在, 她很會和這些太太們打交道,故而也不冷場。熟料,曾二太太卻看向麗姝:“我聽說劉三姑娘字兒寫的好,琴又彈的好,我家盈丹和你年紀一般大,不如你多矣。”
“二太太怎麼這樣說,我反而羨慕曾家四妹妹,身上自有一股灑脫之氣,顧盼生飛,此等霽月風光的女子,若非在您家,我還無法結識呢!反而是我,祖母母親常常說我不足,還要多學曾四妹妹這樣曠達的心境。”麗姝連忙自謙,又捧了曾盈丹一把。
無論如何,她們在曾家附學,曾家請的這幾位女先生,來頭大的很,她受益良多,這是要感謝的。
麗嘉垂眸,覺得好笑,什麼灑脫之氣,霽月風光,那個曾四娘就是個十足十的莽夫,脾氣暴躁,性格粗魯,視財如命。虧得三妹妹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倒也很能理解,你總不能當著人家娘親的麵說人家女兒的壞話吧。
但聽著總覺得三妹妹很促狹。
果然曾二太太聽著很高興,還拉著麗姝道:“你這孩子真會說話,怪道彆人都說你好。”
麗姝還沒見過曾二太太和自己這般親近過,她都沒見過幾個人,又何來彆人都說自己好,故而又是謙虛一番,倒是曾盈丹和麗柔一樣不解,等劉家姊妹儘數出去後,她才問起此事。
“娘,您怎麼今兒對那個那麼好?您不是說她才華好自顯,舉止輕浮,滿口詩書,目下無塵,不是一個女孩應該有的本分。讓我多和劉家大姑娘和四姑娘學,怎麼現在又轉向了。”
在曾盈丹小時候受到的教養中,女孩兒家認得賬本就行,讀幾本書隻是為了和將來的丈夫能有些共同語言。因為她娘雖然是官家千金,但除了賬本上的字兒,她是都不認得,所以為了彌補遺憾,希望自己能夠知書達理。
但是這不代表娘喜歡她成為那種自命清高的所謂才女,因為娘曾經說做婆婆的都不喜歡這種滿口詩書的女子,覺得太風花雪月,不是持家之道。
曾二太太又換了一種說法,她道:“以前是我有些偏見,這些日子我觀察她,聞一知十,讀書心無旁騖。才學了一年半載,就能彈一手好琴,雖然她時常說的那些詞兒我有時候聽不懂,但是都是好詞兒。為人也並非我所見到的孤高自許,反而是謙遜有禮。”
她丈夫做著大生意,她也常常和官商鄉紳等家的夫人接觸,見過的人數不勝數,彆人心底想什麼,她隻消一眼就能知道。那位麗嘉大姑娘看著穩重端雅,沉默寡言,不計較。可是越是這樣的人,功利心越盛。二姑娘麗婉是個不聲不響的人物,卻是個審時度勢的高手,她明明知曉麗嘉和麗姝因為各自的母親不對付,卻遊走其中,算的上是個人物。
原本曾二太太很喜歡劉家那位四姑娘麗柔的,她含而不露,光而不耀,隱忍中蟄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蓄勢待發。
所以她是很樂見女兒和麗柔在一起多學學,讓女兒彆跟爆竹似的。
曾二太太對麗姝就很複雜了,她有一位表姐,當年也是官宦千金,出落的,才華橫溢,琴詩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通,當年和表姐比她就是個醜小鴨。
可正是這位表姐,隻知道清高讀書,卻根本不擅長庶務,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龐大的夫家族裡的關係,隻喜素來悲風傷月,以至於生不出孩子還使小性子,彆說丈夫了,連身邊跟著陪嫁的下人都無法籠絡,生活過的一團糟,還四處得罪人。鬨的表姐娘家都不認她,寧可和自己往來也不想和她往來。
因此,曾二太太是很不喜歡這些才女的,她們頂多算是個漂亮點的擺設,這個擺設隨著年紀大一點,百無一用,偏偏還占著位置,誰娶了這種女人,誰倒八輩子的黴。
所以,她承認自己對麗姝這個小姑娘的確是有偏見的,可逐漸發現不是這樣,尤其是她們搬到牡丹園之後,這姑娘真的是讓她刮目相看。
讀書從來都是寒暑不輟,非常有毅力,她那個女兒字兒寫的跟狗爬似的,到現在還在學點橫撇捺,人家都已經是行書小楷都在寫了,聽說下半年龔先生要教《詩義折中》、《書經圖說》,也就是說要開始學關禮的篇章和日常應對的辭令,並開始學對對子與綴句,進而詩賦。女兒連背個論語都囫圇吞棗,人家劉麗姝已經能寫短篇文章了。
這些倒也罷了,她平日待人並非像麗柔那樣和氣,卻是自有法度。且與人說話,很是富有神采,顯得尤其聰明靈慧。若說麗柔是一顆藏在櫝中的明珠,需要人挖掘發現,那麼麗姝絕對就是一顆無論在哪裡都光亮可以照人的明珠。
曾盈丹沒想到娘突然對麗姝如此,她連忙道:“她可是半點情麵也不講,還讓我被龔先生打手板子呢,當然了,我沒麗貞妹妹那樣糊塗,可這是不是說她太沒眼色了呢?爹娘常常教我說咱們家裡三哥讀書比不得四哥,但讀書隻是為了交朋友,讓路多一條,從這點說她是不是太——”
“那就要怎麼看了,她包庇你,然後各種通融你,等到你們先生檢查的時候,她就受罰。在其位謀其政,她沒當課長的時候會打小報告嗎?”曾二太太問。
曾盈丹想了想就搖頭:“她沒當課長的時候,不會這樣,就是當了課長,如果我們找她背書,還有功課沒交她才如此。不過,您是不知道啊,就因為這樣,我聽說劉家姐妹沒有不恨她的。”
曾二太太擺手:“當家三年貓憎狗嫌,你怕彆人恨你,難道就不做不成,寧可得罪人,都要把事情辦好,不徇私,這是好事兒啊。再說了,你說劉家姐妹都恨她,我看不儘然,你可能不知道,她是養在她們太夫人膝下,她們家老太爺和太夫人對她可是很上心的。”
曾盈丹道:“娘,那麗柔不是也養在太夫人膝下嗎?”
“這個養和養也是有區彆的,你姑祖母對麗柔隻是讓下人多看顧些,但是對麗姝非常重視,我聽說劉老太爺為她準備請古琴聖手嚴天池來教。據說是送了好幾幅名畫,才把這事兒啊定下,還正好嚴大人在京中,否則都很難找到人呢。”曾二太太道。
曾盈丹不可置信:“是麼?那娘啊,這個古琴聖手還是位官員啊。”
曾二太太點頭:“豈止啊,這位嚴大人的父親曾經是宰相,和劉老太爺當朝共事。若非是他的麵子,也請不來此人啊,所以我說麗姝才華格外出眾,又能得劉家栽培,不是你看的那麼簡單的。”
曾盈丹卻不服氣:“我還是覺得麗柔很好。”
“她是很好,但她要出頭,除非彆人都不行,她才能撿漏,時時刻刻都等彆人犯錯,她才能出落在大家麵前。那你覺得有可能嗎?劉家的姑娘們,我沒看出都運氣不好。”曾二太太也有自己的一番見識。
如此,曾盈丹也是不得不服氣了。
曾二太太等女兒出去後,才和身邊的媽媽道:“這個孩子,性情魯莽,又大大咧咧的,渾然不似女兒家的樣子。”
“太太,姐兒才多大的,如今最緊要的是咱們三公子。”
“鐘雲冉也才十幾歲,年紀不大,隻要我說不娶,她又能如何?以前我看她還好,沒想到心機如此重,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曾二太太生氣的很。
下人趕緊道:“您說的是啊,她是什麼身份,也敢攀附咱們公子。”
曾二太太就道:“我心裡有一個計較,我們家和劉家是老親了,原本兩家聯姻也實屬正常。我本來想著四姑娘很好,人生的不錯,又養在老太太那裡,當然是很好。我也不挑正庶,女孩兒好就行,現下看來二姑娘倒是更好。”
下人很驚訝:“我看二太太您不是對那位麗姝姑娘很喜歡嗎?”
“誒,正因為我喜歡她,我也不能不識趣兒啊。她是劉家嫡出的姑娘,為人那般聰穎,家族對她期望那麼大。老三家的四哥兒還差不多,這點自知之明還是可以的。”曾二太太如此道。
**
卻說麗姝在回家後半月中,由劉老太爺和大伯父的帶領下,拜見劉老太爺為她請的古琴聖手嚴天池,正式拜師。
隻是這位嚴先生是朝廷官員,盤桓京中正等任命,因此無法長期教授,贈送了她一本琴譜,據說琴川派,琴藝上師從名師承繼精華,合百家之長,創立了“清、微、淡、遠”的琴曲風格。
麗姝拜謝:“弟子多謝先生。”
嚴先生捏須而笑,見此女童目光若湛,頭發濃黑如漆,每當她凝眸時,光彩溢目,照映左右。故而,他道:“我收下你,是見你如此勤學,不過七歲,就已經能彈奏《高山流水》,指法熟稔,心境平和,隻是古琴之道,會彈不代表什麼,須勤力而為,天人合一方可。”
麗姝趕緊道:“弟子謹遵先生之命,當期以修心為上,定不辜負先生。”
嚴先生點頭:“好,如此甚好,常有會彈者不識曲意,如此,不過是個會彈琴的匠人罷了。”
麗姝又恭敬的聽先生教訓,覺得這位嚴先生倒是說的很是,隻注意技巧的人,注定是走不長遠的。就似寫文章一般,若不能文以載道,注定隻是兩腳書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