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1 / 2)

靈體消散,那些係於高台之上的靈息之線終於失去了最後的支撐,帶著厚重的灰塵從半空落下,卻沒有任何聲息。

虞彆夜向著畫棠的方向伸出的手沒有落下,他的神色有些空茫,像是連著靈魂都在這一刹那被一並抽離。

他親眼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兩次從自己麵前消亡。

一次是□□的消亡,一次是靈魂的碎裂。

同樣的痛,他品嘗過兩次,好似絕望深處,還有更大的悲慟,讓他已死的心墜入更深的永夜。

直到他垂落在身側的那隻已經被劍意割裂得鮮血淋漓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

那隻手也並不溫暖,沒有太多的溫度,但她握住他的手時,就像是某種對他的堅定不移且永不後悔的陪伴和選擇。

那是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永恒的光。

凝禪什麼都沒有說,她隻是握住了他的手,始終如一地站在他身邊,甚至沒有在這個時候側頭看他,因為他不需要任何憐憫,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需要更多的目光來細品他這一刻的傷痛。

交握的手便已經足夠。

虞彆夜的眼瞳裡開始重新有光,然後,他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下一瞬,他伸出的五指開始合攏,能夠湮滅一切的龍息從他的掌心開始蔓延,他的雙翼在每一次扇動之間,龍息便濃鬱一分,直到畫棠山和少和之淵都被這樣的龍息徹底覆蓋。

那些跪立在高台之下,被靈息之線牽引,將龍女的神魂都耗儘的妖族們,在虞彆夜的這一握拳之下,驟而化作了齏粉!

龍息漫卷,變成好似能摧毀一切的怒火,凝禪點燃的籠火中也沾染了龍息,從遠處刮來的長風將滿地的齏粉吹散開來,讓那些微末的顆粒如灰塵般,與高台下的崎嶇石塊抑或土地徹底交融,變成即將被埋葬於這裡的塵埃。

凝禪俯身。

她撚起了一根不知何時垂落到她腳邊的靈息之線。

辟邪主靈。

她能感受到那根靈息之線上,畫棠殘留的氣息,而她的靈息自然而然地順著那道靈息傾瀉而出,去追尋這條線另一頭的終點。

她已經做好了要耗去半身靈息的準備,無論靈息之線的另一端通往怎樣的深淵,她都會追尋到最後的終點。

然而這條線,卻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短。

片刻,凝禪若有所覺地抬頭向前看去。

她手中那條線的另一端,正撚在一個男人手中。

一身掌門華服的虞畫瀾自黑暗中走出,他依然如同凝禪第一次見他時那般從容不迫,但在觸碰到凝禪靈息的那一瞬,他的眼底還是泄漏了一點他真實的心情。

是狂喜。

近乎瘋狂的愉悅從他的眼底蔓延,他撚著指尖那抹來自凝禪的靈息,再輕輕一捏,引那道靈息直接沒入了自己的體內。

他慢慢抬起了脖頸,唇邊也忍不住浮現了一抹笑容。

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或者說,他想過太多不同的辦法讓凝禪自願地給他一點靈息,卻沒想到,這一切會在今日以這種方式完成。

虞畫瀾覺得很滿意。

在幡中世界的記憶湧動回到他的腦海中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計劃。

凝硯是他故意放了一手,甚至推波助瀾地讓祀天所帶走的。

因為他知道凝禪一定會去救她的阿弟,而身具辟邪血脈的她們,天克祀天所。

一切都順利得如同他的預期,祀天所大光明神殿的琉璃頂坍塌,而據說那位高高在上、他不順眼很久了的神主,一夜之間神力大損,已經有了隕落的跡象。

他的計劃本來隻是到此為止,感受到龍女畫棠最後的靈體被辟邪血脈喚醒,是他的意料之外。

但他到底是畫棠山大陣的主人,他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知曉了這件事,也比任何人都更近地站在畫棠山上。

龍女畫棠睜開眼的那一瞬,他就計劃好了所有。

他猜到了彆驚鵲和虞彆夜會做什麼,也並不在意龍女畫棠的結局,他要做的,隻有一件很簡單的事。

讓一根靈息之線自然地、不留痕跡地,落在凝禪腳邊。

他成功了。

以千萬半妖為試驗的人造四方脈早已有了進展,朱雀脈之外,他體內的玄武脈中,已經有了靈息翻湧,除此之外,白虎和青龍兩脈也早已被喚醒。

但靈息翻湧和被喚醒,與靈脈覺醒暢通之間,到底還差了些什麼。

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差了什麼,但在擁有了幡中世界的記憶後,他終於確定。

差了的這一點點東西,就是凝禪身為辟邪後裔的那一點,能夠騙過四方神獸的靈息。

虞畫瀾感受著那一抹靈息一點點落下,將他四方脈裡最後缺失的那一塊,哢噠一聲補齊。

虞畫瀾除了朱雀脈之外,玄武脈也一並覺醒。

那道來自凝禪的靈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加綿延,更加霸道,虞畫瀾的眼中接連有了驚喜和更多的狂喜。

在溝通了玄武脈後,他的白虎脈和青龍脈……竟然也一並覺醒!

等到他重新低下頭看向立於畫棠山邊的凝禪等人時,他的眼神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高高在上。

因為他確實已經在雲端之上。

他成了整個浮朝大陸古往今來唯一一位四方脈全覺醒之人。

他甚至不必回首,都能感覺到,那傳說中的眾妙天門就在那裡,隻需要他轉身,抬手,再去推開那道門。

天穹在他身後,浮朝大陸在他腳下。

這一刻,虞畫瀾的麵前閃過了這百年來的無數畫麵。

他為了這一縷龍女血脈而潛入妖域,沒有人可以麵對龍女一族而不動心,他血氣方剛,也不例外。

是的,他愛過龍女畫棠,但愛這樣東西,對於他這般壽數綿長又久居高位之人,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一瞬的心動和愛意,在他渴求的……或者說,他和他身後的所

有這些人所渴求的一切麵前,就像是一粒塵埃。

而他,正是因為不想成為這世間的塵埃,才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

人造靈脈的過程是血腥痛苦的。

他自己剖開了自己無數次,有的是□□的剖開,有的是靈識的剖開,那些淩遲般的痛楚不能被任何事物遮掩,他隻能硬生生地接受,甚至接受的是一片不知成敗的未知。

而今,所有這一切,都變成了值得。

虞畫瀾的唇邊開始溢出笑容,他的笑聲逐漸開始變大,變得肆無忌憚,變得淩駕於一切,好似要讓天地之間都隻剩下他的大笑之聲。

彆驚鵲身後的妖族大軍已經踏平了大半個少和之淵,這位妖皇與他自己所說的彆無二致,確實非常擅長殺人。

昔日與凝禪對峙許久的那位飛揚跋扈的蘇厭容早就見勢不妙,帶著自己的親信和相熟的師弟師妹們跑了,而那些被虞畫瀾洗腦,高喊著要護衛少和之淵和掌門的所有人,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妖族大軍密密麻麻,將畫棠山包圍,三具戰鬥傀在這樣激烈的戰鬥中到底受了傷,其中一具已經倒在了半路,凝硯站在最完好的一具上,也已經距離他們很近。

段重明滿身是傷,身上卻籠罩了一道醒靈,而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片刻,他的影子裡悄然有一道身影探了探頭。

是不知何時來到這裡的殷雪冉。

除了殷雪冉,還有唐家兄妹,兩人此刻都有些氣喘,不僅是因為聞訊後的千裡奔襲,也因為他們再一次動用了自己的血脈力量,實在透支太大。

唐家兄妹身邊站著的是白斂,他那把不離身的算盤上,空落落一片,所有的算盤珠子都被打了出去,他素來一絲不苟的發冠也有些歪斜,明顯經曆了一場鏖戰。

——饒是有彆驚鵲的妖族大軍掠陣,少和之淵也實在是太大了,想要將這裡掃平,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如今,所有人都彙聚於畫棠山下,殺意沸騰,戰意熊熊。

可落在虞畫瀾眼中,他在看他們的時候,卻仿佛在看螻蟻。

片刻,他的大笑聲終於停下,他立於彩雲之中,高高在上地落下一眼,然後伸出一隻手。

“籠火。”他開口。

朱雀脈的烈焰燃起。

“離火。”他再道。

白虎脈青綠色的火色蔓延。

“歸夢。”

青龍脈幽白的療愈之火光籠罩。

三道不同的靈脈色彩縈繞在他周身,這明明是浮朝大陸從未出現過的奇景,凝禪的神色卻開始變得有些古怪。

“剛剛我還在想他為什麼要用靈息之線連接我和他,實在是怪惡心的。”凝禪抬頭看著浮空於天地之間的虞畫瀾:“他不會是借了我的靈息,一口氣將所有四方脈都覺醒了吧?”

“要打斷他嗎?”虞彆夜落在她身邊,手已經攥緊了劍柄:“也不是不能一試。”

“不。”凝禪拉住他,搖了搖頭,突然問了他一個

好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知道欲壑難填的結果是什麼嗎?”

虞彆夜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但看著此刻的虞畫瀾,他卻好似懂了什麼。

凝禪也不需要他回答,她繼續道:“——是被欲.念撐死。”

虞畫瀾在適應了體內的四種同時洶湧的力量後,終於抬眼,微笑著看向下方的所有人,繼續開口。

“須彌。”

玄武·須彌。

凝禪曾經在幡中世界裡對他用過這一招,一招將他的所有靈息都鎖死,然後割開了他的咽喉。

他這人記仇,如今自然要將這一招還給凝禪。

他的聲音帶著信步閒庭,帶著篤定了這一切的結果後的百無聊賴,他就要在以一招玄武·須彌鎖死了所有人的靈息後,用籠火將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地全部都燒成灰燼。

然後他再去施施然推開那扇隨時都可以打開的眾妙天門。

少和之淵被毀這件事本身,並不讓他生氣。畢竟此處的存在與否,對如今的他來說,已經並無區彆。這裡已經最大地發揮了它的作用——供奉他這個掌門百年之久,更讓他從中發展出了一大批為他效忠、為他肝腦塗地的下屬,甘願作為他的實驗體,隻為功成之日,也能再覺醒一道四方脈。

但他到底出身於此,生長於此,妖獸踏平此處,將這裡攪亂成了一片傾圮的廢墟,這件事則讓他的心境起了一些漣漪。

他要將這份漣漪抹去,就像他即將以籠火將所有的一切都燒成灰燼一般。

他如實這般想著,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

一息,兩息,三息。

虞畫瀾猛地從自己的暢想中驚醒,然後擰了擰眉。

籠火和離火都沒有熄滅,歸夢的色彩也依然明亮,但須彌……須彌為何沒有出現?

虞畫瀾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他不慌不忙再凝靈息,手指下壓,遙遙點向凝禪的方向:“須彌。”

依然無事發生。

玄武脈暢通,但玄武脈中的靈息卻一片死寂,並沒有半點能夠為他所用。

虞畫瀾愣了愣。

“須彌。”

“須彌。”

“……須彌!”

他的聲音逐漸開始變得狂躁,然而無論他試了多少次,想象中的須彌靈法卻始終沒有從他的指間流淌。

凝禪甚至等得有點無聊了,她歎了口氣:“試完了嗎?”

虞畫瀾猛地被打斷,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地看向凝禪。

卻見凝禪抬了抬下巴,她明明站在地麵,連看他都需要仰起頭顱,然而她的眼神,卻像是她才居於高位。

“試完了的話,也該換我了。”她看向虞畫瀾,就如同那時在幡中世界一般,隻是她的眼神,都已經讓他回憶起了那時喉管被一寸寸割開的痛楚。她啟唇,落下兩個字:“須彌。”

空氣中所有的靈息都在這一刹那被鎖死。

縱虞畫瀾周身有離火與籠火相燃,但這

一刹那,他依然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雕像一般,倏而從空而落!

段重明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大笑一聲,斬.馬.刀已經在半空轉過一個殺意澎湃的弧度,甚至虞畫瀾的身軀還在半空,刀意便已經衝至他的麵門!

血流衝天。

虞畫瀾的左胳膊連同肩膀一並被這一刀硬生生剁下,殘肢翻飛在半空,劃出一道血線。

“這是為了段輕舟。”段重明刀落,眼中的殺意濃稠:“本想直接殺了你,但想要殺你的人太多,不如一刀一刀來。⑴[]⑴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虞畫瀾的眼中一片愕然與空茫。

他還沒能從倏而從雲端而落這件事裡反應過來。

美夢構築與美夢碎裂之間的距離太近,他的夢碎得毫無緩衝,毫無理由,他甚至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身軀傳來的巨大痛楚將他撕裂。

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了。

但這一刻,他下意識所想的,是毫不在意。

因為無極境青龍脈的那一道歸夢,哪怕是他命懸一線,也能將他救回來,更不用說白骨生肉。

歸夢的幽白色火焰高懸於他的眼前,然而想象中的白骨生肉卻並沒有出現。

那些幽白色火焰仿佛虛幻冷嘲的幻夢,高懸,存在,卻……沒用。

是的,他感受不到任何一點被治愈的痕跡,感受不到任何真正來自青龍脈的那種療愈複蘇的靈息,他的青龍脈也正如此前的玄武脈那般,靈息充盈覺醒,唯獨不被他所用。

“砰——”

他的身軀重重落地。

彼時凝禪九轉天的須彌就可以封住他的靈息,如今凝禪已經無極,她之須彌,甚至讓虞畫瀾的周身都不得動彈。

或者說,將他的所有動作都封印住的,也不僅僅是這一式須彌。

他跌落在地,像是一塊殘破的碎石,四方脈的靈息分明在他的體內翻湧,他明明已經看到了那扇隨時都可以被他推開的眾妙天門,卻甚至不能抬起手來。

“為什麼……”他眼神空茫地喃喃:“為什麼?!我明明……”

明明四方脈都已經覺醒,卻為何不能為他所用?!

有腳步聲響起,凝禪和虞彆夜停步在他身邊,凝禪的手裡不知從哪兒撿了一柄不知名的斷劍,她微微俯身,很是嫌棄地一劍沒入了虞畫瀾的體內,將他噴湧的鮮血封住:“可彆死得太快,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將將平息了些許痛楚的傷口再度被貫穿,然而這一次,卻不再有噴湧而出的鮮血,虞畫瀾想要疼暈過去,可那柄斷劍上顯然有某種靈息流轉,讓他始終清醒。

甚至比之前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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