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婕妤?
沈舒是見過孫婕妤的, 記得那是一個很溫和,溫和到沒有存在感的女子。即便身處婕妤之位,在宮中也依舊十分低調。
人人提起孫婕妤, 想到的不會是孫婕妤本人,隻會是兩個標簽,一個是孫貴嬪的庶妹, 一個是邵陵王的生母。
“好端端地怎麼就病重了?”袁皇後問道, “太醫可去了沒有?”
“太醫署已經去了人,說是孫婕妤心肺受到重擊,又耽誤了時間, 怕是回天乏術。”
袁皇後鳳眸一冷:“心肺受到重擊?她去了玉壽殿?”
“殿下賢明, 孫婕妤從玉壽殿中就是被抬著出來的, 之後宮人又不敢給婕妤延醫,一直拖到孫婕妤病重, 孫婕妤身邊的宮人大驚,這時孫貴嬪怕是也覺得慌了, 這才讓人給孫婕妤請了太醫。”
沈舒都驚了!
袁皇後直接罵道:“蠢貨!一群蠢貨!”孫貴嬪又毒又蠢!孫婕妤身邊的宮人也蠢!簡直是一群蠢貨!
“去請邵陵王入宮!把這事回稟陛下!”袁皇後罵完後趕緊吩咐道,“讓人把流光閣的宮婢都給我帶到長秋寺審問,讓她們交代婕妤今日為何受傷, 招供後就給我把玉壽殿控製起來!”
“喏!”
袁皇後雷厲風行,直接要出門前往孫婕妤的住所流光閣,但走到門前又停了下來。
“從母, 怎麼了?”沈舒不解。
袁皇後皺眉:“孫氏那毒婦, 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孫婕妤此人極善忍耐,究竟是因何事激怒孫氏?”
“安夫人今日入宮,或許和安夫人有關。”沈舒道。
“安氏該死!”袁皇後氣死了,每次安氏入宮都能折騰出事兒來, 雖然她平日裡都看笑話,但架不住心煩。
這次還搭進去一條人命,讓袁皇後更厭惡了!
沈舒道:“能讓孫婕妤拚死相護的隻有邵陵王,此次多半和邵陵王有關。”
“你說得對。”袁皇後點點頭,“孫婕妤心裡隻有這個兒子。”和兒子比,雍帝都要往後排。
隨後袁皇後又想到什麼,厭惡道:“這次多半是安氏異想天開,想要將孫氏女嫁給邵陵王當正妃,孫婕妤不從,觸怒了那蠢貨!”
安氏除了會賣女兒孫女還會乾什麼?
沈舒覺得也多半是這樣。
隨後袁皇後又想到什麼,對著沈舒道:“阿貞,若是孫婕妤今日就不行了,邵陵王的婚事多半會在她臨終前定下。”
“若是她向陛下求你為新婦,你要如何?可要應?”袁皇後目光直視沈舒,“我們沒時間了,待價而沽不可能了,現在你就要定下,這婚約應還是不應?”
沈舒低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說話,一時間氣氛有些凝結。
見狀,袁皇後也有些著急,她氣得又罵道:“都怪孫氏那個蠢貨!”誰能想到她被這麼一個蠢貨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行,我這就召你阿翁入宮。”袁皇後覺得這個主意還要讓袁充來拿,她一個人不敢定下。
沈舒卻阻止了袁皇後:“不妥,您身為皇後,此時應當安置宮嬪,安撫皇子。若是被陛下知道您召阿翁入宮,怕是會對您心生不滿。”
“我是沈氏女,陛下要賜婚,不會隻詢問您一人,他要召阿翁,更要詢問阿耶。”沈舒道,“阿耶在前線浴血奮戰,陛下不可能不同阿耶一字不提就為我賜婚。”
“孫婕妤於陛下心中之重,尚不如阿耶十分之一。”沈舒道,就算是孫婕妤臨終遺願,雍帝也不可能真的答應,隻是會考慮。
在南雍,即便是給皇子選妃,給公主選駙馬,帝王也是要親自和親家商談的,講究的就是一個你情我願,王謝之女不願嫁皇族的很多,所以這年頭帝王賜婚決不能搞一廂情願,不然到時候很尷尬。
袁皇後聽到這心中鬆了一口氣,但還是道:“你確定不選六郎嗎?若是六郎喪母,且因孫氏而死,那六郎也算是和孫氏徹底結怨,日後能依靠的隻能是妻族,比七郎還要更合適些。”
沈舒道:“您讓我和阿翁再商議一下吧。”她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
比起她的婚事,她更關心的是太子會怎麼做!
“也好,我先去流光閣了,你自己出宮。”袁皇後道。
沈舒從袁皇後離開到回到袁家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
等袁充回來的時候,見到沈舒在自己的書房中一臉凝重,想到太子在和宰輔議事的時候匆匆離去,就知道內庭出事了。
“內庭出了何事?是孫貴嬪?”袁充問道,隻要不是袁皇後出事,他就能坐得住。
要是袁皇後出事,沈舒不可能在這,太子走時也會告訴他,所以他覺得應當是孫貴嬪的事情。
沈舒道:“孫婕妤病重,疑似是孫貴嬪責打所致。”
這讓一向穩重的袁充差點都沒端住手中的茶杯,不過也隻是一瞬。
袁充眼中閃過一道暗光:“致命嗎?”
“太醫說怕是難救回,從母已經讓人通知邵陵王入宮侍疾。”沈舒道,說是侍疾其實是見孫貴嬪最後一麵。
“你將此事細細說與我聽。”袁充覺得這是個機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沈舒其實知道的也不多,隻能將聽到的和自己和袁皇後的猜測告訴袁充,特彆是袁皇後對自己婚事的擔心。
一旁的袁充一邊聽,右手緩慢敲打著旁邊的案幾,閉著眼不知在深思什麼。
廳內寂靜無聲,沈舒也不說話,不打擾袁充思考。
等到沈舒感覺到茶水都快涼了,袁充才睜開眼,對沈舒問道:“你覺得孫婕妤遺願可能達成?”
“不能。”沈舒搖頭。
“哦?為何?”袁充轉了轉手中的青瓷杯,看向孫女。
“太子不許。”沈舒道,這是她從宮中想到現在才得出的答案。
聽到這話,袁充停下轉動青瓷杯的手,給了孫女一個讚賞的眼神,然後隨即感歎道:“是啊,太子不許,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若是孫婕妤確被孫貴嬪戕殺,太子與邵陵王便有殺母之仇,太子再胸懷寬廣也不可能如往日一般信任和重用邵陵王了。”袁充歎道,“太子更不會願意邵陵王與袁氏沈氏聯姻。”
原本太子和袁沈的關係就十分微妙,想要靠聯姻加深。若邵陵王真與袁沈聯姻,他日有為母複仇之心,那邵陵王就會成為太子最大的勁敵。
“至於陛下,隻要他一日無廢太子之心,就不會讓邵陵王迎立你為王妃。”袁充道。
說到這袁充就感歎道:“你從母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後,遇事還是那麼慌亂,還不如你這個幼童,真是白活這麼多年了!”他這個女兒在內宅上無往不利,偏偏在朝政上就是沒悟性。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從來不動過讓女兒當太後攝政的想法,因為這腦子就不適合。
沈舒明白袁充的意思。之前她佩服袁皇後對盂蘭盆會的處理,歸根結底袁皇後用的還是內宅思維,但她並不覺得袁皇後白活了,所謂術業有專攻,如果袁充去後宮當皇後不一定就做得比袁皇後好。
“從母是皇後,她是朝野稱讚的賢後這就夠了,阿翁難道還要讓從母當聖君不成?”沈舒覺得這就好比後世既要求女人要獨立自主賺錢養自己,還要會洗衣做飯在男朋友麵前會撒嬌賣乖一個意思,真是好沒道理。
袁充被孫女的這句話一噎,他擺了擺手決定不和孩子討論這個問題。
“太子或是會換五皇子和你聯姻。”袁充道。
沈舒輕笑:“阿翁,五皇子對我極為不喜,我可趁機光明正大地離開內庭回袁家。”
聽到這話,袁充先是瞪了沈舒一眼,隨後道:“隨你吧。”
“給你尋的先生,人家已經應下,正在啟程來建康,你大約半月之後便能見到他了。”袁充道。
沈舒大喜:“多謝阿翁!”
商議好這件事後,沈舒又好奇地問道“孫貴嬪會如何?”
“她是太子生母,隻要太子一日不被廢,太子生母就一日不能有罪責。”袁充道,不管是雍帝還是朝臣都不會允許太子身上有這樣的汙點。
沈舒:果然這就是生一個好兒子的好處嗎?殺人犯法還殺的是宮嬪,都可以安然無恙。
她總算是明白孫婕妤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了,這都是太子帶給她的特權,她就是仗著太子生母的身份,仗著陛下對太子的喜愛不會問罪於她,所以才敢為所欲為。
“不能有汙名,不是說就不受罰,宮中刑罰的理由多了去了,孫貴嬪大概會出宮修行為陛下和大雍祈福。”袁充道,簡單來說就是被逐出宮自省,但貴嬪的身份會給她保留,一應待遇也不會變,可出宮修行對孫貴嬪這樣奢靡慣了的人來說就是受苦受罰了。
沈舒覺得可笑又可悲,孫婕妤一條人命換來的就是孫貴嬪出家修行?還是用貴嬪之身修行?
“太子,可當真大公無私?”沈舒嘴角露出嘲諷的笑。
以儲君的角度來論,太子或許已經做得足夠好。
但真的大公無私嗎?
“人人都說太子大義滅親,孫渚在廣陵郡斂財傷民之時,太子何曾問過?不過是因孫渚這次買凶殺的我,所以太子才撤去他的官職。”沈舒冷笑,“孫渚大兄聽說也是貪得無厭之人,為何太子之前也不罷黜?”
“再說此次孫貴嬪……”沈舒沒有說下去,頓了頓諷刺道,“是真的大義滅親還是——隻為收攏人心?護全自身清譽?”
“阿貞!”袁充立即高聲嗬斥。
沈舒不服地和袁充雙目相對,她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阿貞,你偏執了!太子非聖賢!”袁充有些頭疼,這孩子為何要讓太子當一個聖賢。
沈舒聽不得這話:“可朝臣都說太子是賢君!賢君明君,難道還不是聖人嗎?”既然都擔了這個名了,為何不做到?
做不到,就不要這個名!
袁充更頭痛了:“太子需要賢君之名,陛下需要賢德儲君,以大雍今日之國力更需要這樣猶如聖賢的太子,隻有這樣大雍才是後繼有人,大雍才國力綿長,北伐有望!”
太子現在的名聲,不隻是太子為自己營造的,更是雍帝和所有朝臣共同努力的結果。
南朝這近百年王朝更迭回,百姓飽受戰亂之苦,所以雍帝需要一個能穩定民心的儲君。
太子,是陛下用來穩定民心最強有力的支撐。
他就不明白了,孫女這麼聰明的孩子,怎麼偏偏在這樣的事情上這麼孩子氣!
是的,孩子氣!
想到這,袁充好笑地搖搖頭。孫女太聰慧,讓他忘了這還是個孩子,還帶著孩子特有的天真爛漫。
要是個孫子這般倔,袁充早就讓人罰跪去了,但這是孫女,袁充隻能耐下性子一點點地和沈舒講道理。
“阿貞,人非聖賢,太子不是,阿翁不是,你也不是。”袁充揉了揉沈舒的額頭。
“我們沒人是聖賢,不是嗎?”袁充將聲音放得溫和一些。
沈舒握了握拳,她當然不是聖賢,她要是的話,就該在自己對國家毫無貢獻的時候坦然享受百姓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