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後直接轉身對著流光閣正殿的方向遙遙一拜。
以儲君之身為妃妾行大禮, 就是旁邊的雍帝也頗為動容,他將太子扶了起來歎道:“起來吧。”
太子聽後慚愧:“此事是阿姨之過!是兒子的錯!婕妤何辜!是兒子對不起婕妤!”
“孫氏太過了!”提起孫貴嬪,雍帝眼中也帶著慍怒, 此時他心中和袁皇後的想法一致, 孫氏就是個蠢貨!還又蠢又毒!
“是我平日未儘人子規勸之責……”太子十分自責。
雍帝擺擺手:“你一月才見她幾日?且你忙於朝政, 還能天天盯著她不成?她也不是現在才如此,孫氏早年在先皇後在世時還有人壓製, 如今是越發囂張了!”
他也明白袁皇後對孫貴嬪的放縱, 早年袁皇後剛剛封後時也曾過孫貴嬪欺壓宮嬪之事, 為此官司都打到他這裡來了, 但他因孫貴嬪是太子之母, 對其多有偏袒,自此之後袁皇後也隻會在孫貴嬪挑釁自己時才出手懲治, 對孫貴嬪和孫婕妤這對姐妹間的事就不再過問了。
想到這雍帝一時有些後悔插手這內庭之事,嫡庶尊卑, 他或許一開始就不該乾涉袁皇後整頓內庭宮務,若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雍帝揉揉眉頭, 對太子道:“孫貴嬪夜夢菩薩, 與佛有緣, 願入大通寺為居士為大雍祈福。”居士極為佛家弟子,也就是代發修行。
他舍身是為了國策,但他不能讓孫貴嬪真的當了比丘尼。
“兒子願為母親受罪。”太子聲音肅正。
雍帝卻直接製止:“大郎, 你糊塗了。”
見太子跪在地上, 雍帝將人扶起來,嘴上卻是安慰道:“你記住你是太子,何來的錯,孫婕妤之死, 是安氏之罪,是孫家之罪,與你何關?”
太子卻道:“阿耶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心中卻過意不去。”
見太子愧疚難安雍帝輕歎:“你真是太良善了,為君者良善無用。”
說完又想到什麼,雍帝對太子道,“為君以仁,倒也不錯。”
“阿耶謬讚了。”太子謙遜,之後又道,“阿耶,六弟因婕妤身死,怕是傷心過度,國子監那裡不妨讓他先休息幾日,為婕妤處理好後事再去不遲。”
“你是你,你阿姨是你阿姨,你是孝心,但她的錯不用你來受,她必須要漲個教訓。”雍帝道。
太子這次沒有反對:“阿耶說得對。”
雍帝見太子不反對,又佯裝不在意地對太子說起了孫婕妤的遺願,問道:“大郎覺得這樁婚事如何?”
“是良緣。”太子笑道,“六郎現下傷心無人照顧,以他的年紀再為他尋養母,怕是也生疏,倒不如快些成婚地好,有王妃照顧六郎的起居,他也不至於沉湎於喪母之痛。”
說完後,太子又道:“其實就是沒今日之事,我也想奏請阿耶為六郎和阿貞賜婚,那日在袁家設宴,六郎和阿貞相談不錯,六郎一來憐愛幼妹,對阿貞十分喜歡,陪著阿貞玩鬨許久,哄得阿貞十分歡樂。”
見太子並不反對,雍帝的眼中變得溫和。
“如果是六郎的話,想來阿貞也願意,想來阿娘和袁公、沈使君也應當不會阻攔。”太子說道。
雍帝手中的佛珠再次轉動,最後對太子道:“若是如此,六郎怕是會被皇後撫養。”皇後養子,便是半個嫡子。
聽到這兒,太子反而一派坦蕩:“兒子是長子,豈能沒有這點心胸?”
可雍帝手中的佛珠卻沒有停下,他試探道:“六郎今日已與你結怨。”
這點太子也坦然承認:“此乃人之常情,六郎若是沒有,才不是血性兒郎。”
雍帝閉上眼,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太子也不說話,外麵哭泣聲一陣接著一陣,特彆是邵陵王獨有的少年嗓音在一眾宮人中顯得異常嘹亮,撕心裂肺,滿是悲憤。
就在這個時雍帝開口了:“六郎如此傷心,恐傷及自身,更需一個能顧他的王妃,阿貞的年紀還是太小了,若是訂婚,皇後和袁公也不會讓兩人成婚,她也照顧不了六郎,還要六郎照顧她,還是換一個年紀大些的女娘好些。”
太子聽後也道:“阿耶說得對,阿貞雖好,但年紀太幼,還是要再大一些的女郎更好。”說到這裡又笑道:“太子妃就比兒子大,到東宮後便處處體貼照顧兒子。”
和晉安王夫婦不同,太子妃比太子年長之事,兩人成親早,如果說晉安王妃視晉安王為兄長,那太子妃一開始就是把太子當成阿弟照顧。
夫妻間相處如兄妹、姊弟,顯然問題就少了。
對此雍帝也深有體會,嬌妻是要寵著,老妻則包容和照顧自己,又想到晉安王妃,他斷言道:“讓六郎娶一個年長些的女娘吧,現下永安都尉的幼妹也有十一了吧!”
永安公主是雍帝的嫡長女,永安公主出生早,比太子年長十多歲,她的丈夫是士族殷家。
永安都尉就是永安公主的駙馬,駙馬身居都尉一職,以公主封號稱呼。
之後雍帝又道:“若非輩分不合適,永安家的大娘才是最合適的。”
公主女嫁皇子,曆朝曆代都是佳話,更是給邵陵王抬身份。
太子無奈道:“阿姊的女兒要喚我和六郎一聲阿舅,倒底不合適。殷家小娘子出身士族,祖父為前齊三公,父為散騎常侍,母為顧氏女,長兄尚公主,也算是高門貴女。”
殷氏的門第比王謝差不少,但也是僑四姓和吳四姓之下數得著的高門了,邵陵王能娶殷氏女,亦是天恩。
其實大雍立國才短短十餘年,王謝高門都不願同皇家聯姻,就連太子妃也非王謝女郎。晉安之妃是身份特殊,剩下的皇子更娶不到王謝女,能得士族女已經很不錯了,大多的皇子還要娶寒門女。
更何況,殷小娘子身份並不低。
雍帝點頭:“既如此,便讓中書擬旨用印吧!”
“喏。”太子應道。
應下後,太子又問:“對孫氏一族的處置……”
“大郎,你確定不悔?”雍帝目光銳利,“孫氏是你母族,若孫氏成了庶民,你怕是要受人嘲諷,你再細想之前的話,朕可以當作沒聽到。”
太子卻道:“阿耶我知您為我的苦心,可若無孫氏,就無今日之禍,他們今日敢插手皇子婚事,他日就敢對內庭公務指手畫腳,日後就敢肖想太子妃之位,甚至是皇後之位。”
“我是有孫氏的血脈,但我更是阿耶的兒子,是大雍的太子。”太子態度強硬,“阿耶,婕妤不僅是孫氏女,更是帝妃,謀害皇妃本就罪該萬死,未讓他們誅三族為婕妤殉葬,已是承了這份血脈之情。”
孫婕妤雖是孫貴嬪一腳踢死的,但孫氏更是罪魁禍首,現下太子對孫氏的厭惡達到了巔峰。
在孫氏心中,孫婕妤還是孫氏女,邵陵王也是他們孫氏庶女所出的庶子,孫氏可以隨意擺布三人。
那他這個太子呢?
怕是在孫氏心中,他也是孫氏的外孫,沒有孫氏女就沒有他吧!
他是君,孫氏卻沒有身為臣子的自覺。
“沒了孫氏我就不是阿耶的兒子了嗎?就不是大雍的太子了嗎?”太子認真說道,“我的身份是阿耶給的,同孫氏何乾?”
看著這樣的太子,雍帝十分欣慰,他最喜歡的就是太子這個兒子像他,比起那些隻懂得親近母族的皇子,太子更懂得皇族的關係。
他如今所奉行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鞏固皇權,太子是他諸子中最懂他為君之道的孩子。
皇子因何尊?因皇室而尊,不是母族,不是外戚,更不是他背後的士族。
“既如此,對孫氏的處置就按你說的辦,讓中書用印吧!”雍帝道。
太子道:“喏。”
兩人商談完,雍帝就帶著太子出了偏殿,然後就看到袁皇後就在正殿有條不紊地為孫婕妤料理後事。
雍帝瞬間覺得舒心多了,牽起袁皇後的手道:“辛苦皇後了!”
“本是妾分內之事。”袁皇後輕聲詢問,“婕妤身後事且按慣例,以九嬪之禮為其操辦後事。”大雍嬪妃分等級,婕妤為五職之首,再上為九嬪,九嬪之上為三夫人。
現下三夫人中,隻有孫貴嬪一人。
雍帝想了想,歎道:“晉為淑媛吧,九嬪之首,這些年也苦了她了。”九嬪之首已是雍帝後宮第三人了,袁皇後一看就知道這是雍帝對孫婕妤最後來說出真相的補償和愧疚。
“喏。”袁皇後沒意見,就是給孫婕妤三夫人之位,她都沒意見。
之後雍帝就踏入了正殿,他並未再看孫婕妤一眼,隻是對著跪在地上的邵陵王道:“六郎,你生母逝世,太子為你求了情,這些日子你就不用去國子學了,先為你阿姨儘孝吧。”
邵陵王擦了擦眼淚,聲音嘶啞:“多謝阿耶,多謝大兄。”
太子趕緊道:“你我兄弟之間,還用得這些客氣話?”
雍帝又道:“太子已經查明殺害婕妤的凶手為安氏,朕已下旨安氏賜死,孫氏一族貶為庶民,這也是顧及孫氏是你生母娘家的緣故,不然朕定然誅孫氏三族。”
聞言,邵陵王垂下的頭低得更深了些,沒有人看清他眸底的神色,他撕咬著嘴唇,努力壓下一切屈辱,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嘴裡化開的時候,邵陵王才再次恢複神智。
“多謝阿耶為我和阿姨思慮周全。”邵陵王俯首跪在地上,他不能讓雍帝看到自己的情態,因為他知道自己控製地不好。
雍帝豈能看不穿兒子心中的憤懣,頭低得再深,也蓋不住沉默時的猶豫。
隻是這些雍帝都不在乎,他道:“你的婚事朕也定下了,等你母親喪後你便會收到賜婚。”
“多謝阿耶!”這次邵陵王是真心實意地道謝。
雍帝看著滿眼歡喜的邵陵王,似乎這一刻婚事的喜悅掩蓋了喪母的悲痛,他沉沉地看了這個兒子一眼,轉身離開。
隻是在離開的時候雍帝背對著他道:“六郎,太子是你兄長,彆讓朕失望。”
說完這句話後,雍帝直接離開。
看著雍帝離開的背影,邵陵王握了握拳頭,對著雍帝的背影高聲道:“臣謹受教!臣必以太子長兄為尊,儘心輔佐,恪儘臣弟之職,為大雍儘忠!”
太子沒有隨著雍帝離去,而是留在殿內親自將邵陵王扶起,溫言勸慰,一派兄友弟恭。
可邵陵王的話並沒有換來雍帝的回首,他直接離開了流光閣。
回去的路上,雍帝坐在肩輿上一語不發,一直回到了淨居殿,雍帝才罕見地發了脾氣,手中的佛珠應聲而斷,滾落一地。
宮人們嚇得跪倒在地請罪,然後滿地蹣跚地去找四散在地的佛珠。
“都下去!”雍帝低沉,宛如發怒前的雄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