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葛生爛熳,誰能斷葛根?寧斷嬌兒乳,不斷郎殷勤!”
除了女子的曼妙的歌聲,還有男子跟唱的聲音,男女的調笑聲不絕於耳。
沈舒回過頭來看太子妃和晉安王妃的臉色,發現兩人都毫無變化。
晉安王妃輕哼一聲:“他且樂他們的,我今日也算快活!”
看著晉安王妃揚長而去的背影,沈舒駐足許久才轉身朝著顯陽宮的方向走去。
見沈舒似乎心情不太好,文娘子趕緊上前道:“小娘子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上步輿?”
“不必。”沈舒搖搖頭,她很少在自己身體合適的時候動用步輿這種人力車,因為這又不比自己走路快多少,何必呢?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被這個世界同化。
“文娘子,今日東宮所用歌舞都是大雍宮廷禮樂?”沈舒問道。
“是宮樂但不是禮樂。”文娘子道,“陛下精通音律,小娘子若是不喜歡這些清商調,可以聽聽陛下改前朝禮樂所創的本朝禮樂是《本紀謝》、《賢首山》、《惟大雍》等,雖是陛下改前朝之漢曲但也有不同。”
“除此之外陛下還譜定下了十篇佛樂,清正雅致。”文娘子一眼就看出沈舒不喜歡今日的宮宴歌舞。
沈舒又問:“今日的這些清商調有陛下所創的嗎?”
“有。”文娘子道。
沈舒道:“哪一首?”
文娘子低聲婉轉唱道:“階上歌入懷,庭中花照眼。春心一如此,情來不可限。”
在文娘子唱完後,沈舒直接笑了。
這是欲斷塵念的同時,還要寫閨情豔詩?她之前還說雍帝穿一身破衣服不是演戲,現在她覺得自己錯了。
雍帝就是個戲精!
佛教和簡樸是他做給世人看的一場戲,沉迷享樂才是人之本性。
什麼舍身出家,根本不可能!
“大雍士族皆愛清商調?”沈舒又問道。
文娘子點點頭:“確實如此。”
沈舒雖然不信什麼“亡國之音”的說法,但是這種風氣顯然不對。
她加快了腳步。
等她回到顯陽宮,就見到袁皇後已經在等她了,見她臉色不好,趕緊問道:“可是廬陵王欺你了?”
沈舒一愣,搖搖頭:“沒有,從母為何這麼問?”廬陵王是對她態度不好,但有太子在被壓製地不敢放肆。
“你不懂,孫氏三子,太子自幼養在東宮,孫氏也就朔日能見太子一次,晉安王三歲封王,六歲便被陛下派了差事,七歲就出鎮一方,也不在孫氏身邊,又有晉安王妃相伴左右,所以和孫氏也是感情淡薄,唯有廬陵王是養在孫氏膝下,又和六皇女一起長大,兄妹感情甚佳。”
“六皇女去太廟靜修,孫氏也被禁足,全因你一人而氣,他如何能不記恨於你。”袁皇後解釋完,又道,“廬陵王你不用考慮了。”
“我觀邵陵王與太子頗為投契。”沈舒道。
袁皇後輕哼一聲:“他一向胡鬨,但最為識趣。”
“晉安王妃倒是有趣。”沈舒道。
“你彆學她。”袁皇後擺擺手,“晉安王和她一起長大,兩人之間的兄妹之情更勝過男女之情,所以晉安王對她極為包容,加之她祖母和母親都是前齊公主,陛下施恩於前齊皇室後裔以籠絡前齊舊臣之心,她叔母義興公主無女將她視若親女,所以陛下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可以,你卻不行。”簡而言之,晉安王妃有肆意的資本,而沈舒沒有。
這是沈舒第一次之道前朝後裔還能獲得如此肆意的,不過想想也是琅琊王氏娶的公主加在一起都快有幾十了,要是每次改朝換代都被清算一遍,那琅琊王氏早就滅族了。
不是不清算,而是不能以及沒必要。
前齊廢帝的侄子還被雍帝封了個王爵活得好好的呢,更何況前齊的公主後裔,且雍帝身上也有前齊皇室血脈。
“其實夫婦一起長大也是不錯,最起碼還能當兄妹或是姐弟。”袁皇後覺得很好。晉安王夫婦即使不相愛,好歹還有兄妹之情,可她和雍帝如果真的撕破了臉,那就啥也沒有了。
晉安王妃的肆意是袁皇後都羨慕的。
沈舒沒有接袁皇後的話,她換了話題:“從母,我在東宮聽了清商調。”
袁皇後倒是沒覺得意外,隻道:“宮中皆愛此調。”
“是男子皆愛此調吧。”沈舒道。
聽到這話,袁皇後笑得花枝亂顫:“那我們阿貞這樣的女郎愛什麼樂調?”
“我還愛看男伎跳鼙舞呢。”沈舒麵無表情道。所謂鼙舞就是鼓舞,時下舞伎不隻是女子還有男子,男子跳起鼙舞來雄姿勃發,很有張力,也極具誘惑。
袁皇後笑得更厲害了。
可沈舒又道:“可男子可隨時點清商調樂舞,我卻無法常看鼙舞。”即便是晉安王妃今日也沒有點鼙舞不是嗎?
這話袁皇後沒話說了,她隨即又想到什麼,深深地打量著沈舒,脫口問道:“阿貞,我回頭給你多找幾個好看的內侍服侍你。”
突然她又想到什麼,對沈舒問道:“我聽你阿翁說你養了個氐奴,那個氐奴長得不錯?”
沈舒一頭黑線,她覺得自己的腦回路和袁皇後都不在一條線上。
見沈舒不說話,袁皇後還以為自己猜對了,她教育道:“阿貞,你就算喜歡那氐奴,養著玩玩也就算了,彆當真,他除了臉長得好些,還能給你什麼?”
袁皇後也不覺得自己教育早了,八皇女現在就追著王家郎君到處跑,阿貞和八皇女也沒差多少。
有些人總覺得孩子什麼都不懂,可實際上孩子都聰明地很什麼都知道。比如她這個年紀,阿娘剛剛逝去,她就已經知道帶著阿妹一起纏著阿耶,不讓阿耶續弦了。
更何況阿貞比自己還要早慧。
“氐奴是我養的部曲。”沈舒實話實說。
“部曲還是要家奴更忠心,讓你阿翁從袁氏給你挑不好嗎?”袁皇後不懂,她又沒養過部曲,隻是覺得家奴比外麵買來的胡奴更可靠。
“等你成了北魏的馮太後,什麼樣的麵首養不得?”袁皇後沒覺得養麵首有啥問題,但現在不是時候。
沈舒沒打算就這個問題和袁皇後討論下去,隻道:“您這裡有北魏的宮樂嗎?”她想知道是南雍一國如此,還是整個時代都如此。
“陛下怎會讓宮中有索虜之樂?”袁皇後搖搖頭,就如北魏稱呼南雍為島夷一般,索虜是南雍對北魏的蔑稱。
沈舒不說話了。
見沈舒如此,袁皇後卻道:“北地之歌多粗魯不堪,沒有南雍宮樂雅致,你若不喜清商調也可讓他們為你演奏漢曲或是魏曲,漢魏之曲倒是頗有風骨。”
沈舒皺皺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最後袁皇後又道:“陛下今日走的時候和我說若是攻下東海郡,便將東海郡中的一鄉劃給你做封邑。”這是她最高興的,雖然東海和彭縣一樣在北魏手裡,但有名頭總比沒有好,這才是她想要的補償。
沈舒想了想東海郡的位置,道:“我想要東海的海口。”
“你要朐縣的鄉亭?那老奴不可能給你。”袁皇後搖搖頭,“朐縣產海鹽,他連口鹽井都沒舍得給你,更不要說朐縣了。”
沈舒要的並不是海鹽,她想要的港口。
“如果不能要朐縣,我想要在朐縣的海邊圈地,可以嗎?”沈舒問道。
袁皇後不懂沈舒為何對海口這麼執著,但還是道:“隻要你不要朐縣的海鹽,海邊的荒地倒是可以任你圈,回頭我和他說,隻要攻下就在那邊圈出百畝地給你。”這算不得什麼大事。
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發現已經很晚了,但她的作業還要很多未寫,所以停下思緒,先去將課業完成。
學習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她將功課完成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袁皇後也陪她到了很晚,她中間讓袁皇後去睡,可是袁皇後卻不願。
“從母,我若是每日如此,你也每日陪我到深夜嗎?”沈舒對袁皇後問道。
袁皇後慈愛道:“有何不可?”
“我希望從母不要因為我太累,更何況從母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前日從母陪我入睡的時候連清露香都未用。”而在這之前袁皇後每日必點清露香,連雍帝在時也不會委屈自己,而和她在一起時則沒用,主要還是清露香有安神之用,不適合幼童。
這也讓袁皇後前日睡的並不安穩。
沈舒不想袁皇後為了她委屈自身。
她不是需要時刻陪護的小孩,袁皇後也不應該為了她失去自己的生活。
袁皇後怔了怔,許久後她才揉了揉沈舒的頭,然後道:“那我在陪你一晚,你明日去偏殿自己睡可以嗎?”
“好。”沈舒點點頭。
在她說完後,她發現袁皇後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
袁皇後和她並不是十分相熟,她們一共才認識幾日?她本就不該讓袁皇後時刻遷就她,人和人的相處,再親近的關係也要把握一個度。
沈舒是個成年人,她知道沒有單方麵付出的感情,親情也一樣。
第二日,沈舒就見到了神清氣爽的袁皇後,更加容光煥發,見到沈舒也更親切,連早膳都有了一道和昨日在東宮所用的截餅十分相似的點心,甚至比起東宮更像奶油餅乾。
“我聽阿文說你喜歡截餅,袁氏也有差不多的食單,蔡氏的截餅是用油炸,太過油膩,我讓人用烘爐烘乾,去了油膩之味,你試試如何?”袁皇後讓人將餅放到了沈舒旁邊。
沈舒嘗過之後讚道:“味更佳!”
“再試試這豚皮餅?”袁皇後笑得更開心了。
用完早膳後,沈舒照例去了靜德殿上課,她把自己的作業交了,然後聽著先生點評。
“縣君書學得快,大字也練得不錯……”總而言之,先生還是很喜歡沈舒的,畢竟像沈舒一樣上課認真聽講的也沒幾個。
上午照常是上講毛詩,可是等到毛詩過後,就見到一女師走進了學堂。
“前幾日奴抱病耽誤了貴主和諸位娘子的課業,今日起還起貴主和諸位小娘子繼續隨奴學《女誡》。”
沈舒拿起書簡,聽著上首的女師的誦讀聲,忍了很久才忍住沒有將書簡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