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刀)(2 / 2)

明燭如今連看天南一眼都極為滿足,更不用說看著天南如今依舊安安穩穩地他麵前活蹦亂跳。

明燭自覺已經夠幸運了。

天南便這樣恨著吧。

隻要他能活著。

天南本來想把寧沉挪到平整舒服一點的地方放著,但他們是魂靈狀態,壓根碰不到寧沉,隻好就這樣了。

明燭道:“如果魔尊這具身體要上去,你便一起上去吧。天譴吾來背。”

“吾走一世畜牲道,便有一個死在吾手中的怨靈能夠投得富貴安平長樂胎。吾的因果債,吾自己還。”

“天南,你……”

天南霍地轉過身來,眼角帶淚地看著他,恨恨地說道:“死狐狸你慫不慫啊?你敢看我愛你,不敢看我恨你?就這麼想推開我一了百了?”

“……”明

燭眼神閃了閃,獸瞳悄然出現,又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天南回過身擦了擦眼淚,說道:“我恨你,明燭。恨死你了。”

明燭黯然垂下眼眸。

天南噔噔噔地跑回來,他走到明燭麵前,強行湊到明燭麵前,要他看著自己,隨後低聲說道:“小狐狸,我現在這點尚還成型的魂魄,是你用我同族的鮮血供養起來的,我不可能毫無芥蒂地接受這半條殘命,和你。”

“我知道你想讓我活,為了我好,擅自消除我記憶,把所有因果和鮮血債背在你自己身上。”

明燭喉嚨滾了滾,說道:“那是吾的一己私欲。你不必為吾開脫。”

天南吸了吸鼻子,說道:“臭狐狸。我說過了,我和你一起償還所有的因果。直到讓所有枉死的魂靈得到償還之前,我依舊恨你。”

可是若是天南執意接受天譴和輪回,直到償還所有因果之後,天南唯一的結果,隻會是神魂不堪承受,最後消散於天地之間。

“……”

明燭喉嚨滾了滾,他靜默半晌,獸瞳泛紅,卻是笑了:“……好。”

“那吾便帶著你的恨,同你一起,直到最後。”

*

破碎的尖銳石子深陷入掌心,而寧沉依舊無所察覺。

他這具身體在不儘淵下沉寂太久,體內的怨靈陷入沉眠,不儘淵殺不死他,但他的身體依舊陷入了一種半沉眠的狀態。

寧沉的魂靈被困在這具完好無損的軀體裡麵,想儘辦法都沒能讓這具身體蘇醒過來,整半天,也都隻是捏碎幾塊石頭,然而這沒有任何用處。

寧沉幾乎焦躁起來。

他想見謝停雲,他如今非常非常想見謝停雲。

寧沉還要告訴謝停雲,他沒死,千萬彆殉情,一旦殉了那可真就完了。

這具身體一時之間肯定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出得去,寧沉得想其他的辦法。

在一片混亂之中,寧沉忽然想起那個他親自修補好的,被謝停雲珍重地放在了雲風閣內的木傀儡。

傀儡術生效的時候,寧沉能夠隨意切換本體和馬甲,能夠發動置換和傳送,馬甲傀儡也如同真人一般無異,皮膚、體溫都極為真實,尋常人同馬甲傀儡接觸,根本不會發現異常。

然而傀儡放置在心臟位置的核心一旦被摧毀,寧沉就失去了對馬甲傀儡的控製權。

更不用說當初妖尊的藤蔓可是直接貫穿了傀儡的心臟,傀儡的中樞控製早就被摧毀得差不多了,寧沉此時再想控製傀儡自如地行動,隻怕是幾乎不可能。

可是寧沉還是不甘心。

可能是死過一次的緣故,寧沉的神魂要比尋常虛弱許多,他不過是清醒了這麼一段時間,如今已經覺察到神魂深處湧上來的疲憊感了。

若是不抓緊找到謝停雲,寧沉怕是又要陷入沉睡。

他咬咬牙,嘗試通過舊的鏈接將神魂渡去傀儡之中。

然而傀儡此時不知是什麼姿勢,反正眼睛是閉上

的,寧沉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抓瞎般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控製不了。

傀儡的中樞核心已經被破壞,寧沉想通過中樞控製傀儡都沒辦法。

不過好消息是,傀儡的中樞控製核心隻有一個,但是操縱身體各處部位的地方控製線還在,隻是大半都在怨鬼境內損毀了,如今

原本傀儡完好的時候,寧沉隻需要意念一動,整個人就如同控製自己的身體一樣自然無比。

如今沒了中樞控製核心,寧沉需要一點點找到控製相關部位的傀儡線,用神識牽動那條傀儡線,才能讓傀儡真的動起來。

寧沉被困在傀儡之中,看著在傀儡識海之內全部纏成一團,亂糟糟的教人分不清頭和尾的傀儡線,當場傻眼了。

這怎麼找啊?!

這不是為難人麼這!

寧沉被困在那個躺在藤椅之中的傀儡之中,徒勞聽著道明在外麵焦急地喚著停雲,找半天都找不到讓眼睛睜開的線,也找不到張口發聲的線,裸露在外成幾十幾百條的線頭,寧沉全部扯過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兩條有效。

他是不是還要慶幸傀儡的耳朵線還是有效的,他如今不用控製也能聽見外麵的聲音?

寧沉找半天找不到有效的傀儡控製線,聽見謝停雲低啞又斷續的嗓音,聽見他嗆咳吐血的聲音,整個人找到差點崩潰。

他聽見道明陡然厲喝的那句停雲,不知為何心中驀然一沉,神識胡亂揪了一堆線頭。

就在這時,他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動了一下!

寧沉宛如看到救星一般又在方才揪過的一堆線頭裡麵翻找著,他眼前一片漆黑,聽見道明扶著人,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外的動靜。

寧沉無比清晰地聽見他們走過自己麵前的動靜,然而寧沉如今還沒找到那根控製手指的傀儡線,恨得想當場把這個破傀儡砸了。

早知道當初死前多放一個傀儡出來了,如今這個破傀儡難用得要死,服了!

謝停雲眩暈難言,血淅淅瀝瀝地從指間滴落在地上。

有一瞬間,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眼前暗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一聲輕響驟然從不遠處響起,那是指尖磕在木質扶手上發出的輕微聲響。

謝停雲眼前的視野還未恢複,乘風卻陡然出鞘,劍指聲音發出的地方,嗓音喑啞地喝道:“誰?!”

雲風閣內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機關和禁製,聲響發出的源頭是雲風閣內機關最多的地方,全部在謝停雲的掌控之中。

機關暗器多是在暗處難以尋得的地方,來人若是靠近這一方木櫃角落,謝停雲定然能夠提前覺察。

道明走向木櫃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謝停雲安放的機關上麵,他知曉那是他的師叔,因而從未讓機關發動過。

然而如今這裡除了道明和他自己之外,哪裡還會有第三個人?!

更彆說這個人居然無聲無息地靠近了木櫃角落的地方,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謝停雲眼前發黑看不真切,乘風按照主人意誌出鞘,但是道明可看得清楚。

那裡什麼人都沒有,隻有窩在藤椅之中,依舊安靜無聲的傀儡。

方才那一聲敲擊輕得和夢一樣,讓人幾乎分不清是真是假。

道明一心都掛在謝停雲身上,他手掌心深可見骨的傷勢止不住血,整個人搖搖欲墜,又持續吐血之中,本就沒有精力關注外界。

可那一聲敲擊聲,他卻也是真切聽見了的。

乘風劍尖在離寧沉傀儡半寸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後隨著主人的心念流轉掉轉了劍尖,沒再對著寧沉指間的位置。

謝停雲抬起冷汗浸濕的眼眸環顧四周,嗓音極冷:“再不出來,彆怪我下手不留情。”

他在意識到雲風閣內有陌生之人潛入的時候,整個人的身形神態都變了。

喉間上湧的血被謝停雲熟練地強行咽了回去,他瞬間便收起了所有的弱態,肩脊挺直,神色驟然冷峻,除了臉色依舊白得不似人樣之外,根本沒有人能看得出他如今已經處在了透支到極限的狀態上。

“……”

一片死寂。

就在此時,寢宮內的刀架猛然震顫起來。

不念被放在刀架上麵,不知何時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連帶著劍鞘和刀架都震顫起來,幾乎鎮不住不念的刀身。

不念這種品階的刀基本都有一點屬於自己的神智,雖然不至於成為劍靈刀靈的程度,但是基礎的喜怒哀樂都能夠表達,也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謝停雲並未將不念的異動放在心上,他隻是緊緊盯著木櫃一角,神經高度緊張,道:“不念,乖一點。現在不是鬨脾氣的時候。”

因而謝停雲並未看見不念揮舞得快要起火的赤金刀穗。

然而這一句似乎是給了某人莫大的靈感。

不念倏地出鞘,然而飛到半空之中卻忽然摔了下來,像是控製漆黑長刀的人力有不逮似的。

道明眼睛都看直了,驚疑不定地說道:“停雲……你煉的這刀,還能自己出鞘活動?”

“一般來說確實可以,但是會很有限。”謝停雲聽著身後咣當作響的聲響蹙起長眉,可是他不敢放鬆警惕,又不想不念影響到他,於是謝停雲背手丟了一道靈力過去,徹底鎮壓住了在地麵上撲騰的不念。

若是潛入之人還在這附近,隻是因為謝停雲全神貫注,怕會發出聲響所以不敢擅自動作,那麼不念摔這麼一下的動靜完全能夠掩蓋住潛伏之人逃跑的動靜。

不念:“…………”

不念真的要氣哭了。

它但凡能夠生出劍靈體,這會必定是在敲著謝停雲的腦門。

就在方才,不念同寧沉的契約忽然亮了一下。

那代表著它此生唯一的刀主,方才在嘗試著鏈接它和控製它。

然而寧沉的魂魄可能太過虛弱,似乎並不足以支撐它飛到謝停雲身邊,因而飛了一半就咣當掉了下來。

不念還沒來得

及自己蛄蛹過去,就直接被謝停雲一道天降靈息當場鎮壓。

氣死了!

這也是不念在寧沉死後,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寧沉神魂的存在。

它……真的要哭了。

道明和乘風是在場唯二看清不念動作的人。

道明一邊警惕著木櫃角落,一邊茫然地看著不念比劃刀穗,看了半天都沒看懂不念在乾什麼,想著要不把謝停雲拽過來翻譯一下,卻見乘風驀然發出了一聲劍鳴。

它看懂了!!

乘風猛然撞在謝停雲懷裡,愣是把它的劍主撞得踉蹌了一下。

謝停雲:“……”

謝停雲不解地說道:“乘風,怎麼你也?”

乘風:“……”

乘風似乎太過激動,在識海之中表達得顛三倒四,謝停雲從乘風嘴裡隻聽明白了寧沉和快過去兩句話,整個人也茫然了。

他知道寧沉的傀儡就在那裡,莫不是潛入之人躲藏在了傀儡的周圍?

道明盯著不念的刀穗看了半晌,同樣也以為不念發現了潛入之人的蹤跡,遲疑地順著不念所有赤金刀穗指著的地方,指向了藤椅的地方,說道:“在這兒?”

不念和乘風瘋狂用劍穗比劃對勾。

道明心下了然,手按住腰間佩劍,悄無聲息地拔了出來,往藤椅處走去。

寧沉傀儡依舊安靜無聲地閉著眼,窩在藤椅之中,夕陽西斜,暖黃的陽光灑在板磚上,逐漸黯淡。

可是有著藤椅的那一角看起來依舊溫馨無比。

滿牆的木櫃時謝停雲用來存放各種材料和小擺件的地方,當初寧沉替他修補完傀儡之後,謝停雲猶豫半晌,還是沒有將傀儡放入儲物戒,而是搬了一個新的藤椅放在了木櫃旁邊的角落,隨後將傀儡輕手輕腳地放了上去。

傀儡術失效後的傀儡依舊擁有近人的膚質觸感,但是重量和細節明顯退化了不少,謝停雲一抱起來,便能夠察覺那是屬於木製材料的重量,傀儡關節處也有木製雕刻的痕跡。

謝停雲替他蓋上軟毯,調整好窩在藤椅裡的姿勢,寧沉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午後小憩一般睡著了。

如果不是必要,謝停雲一點也不想這個溫馨的小角落被破壞。

可是謝停雲精心擺布了這麼多都機關,臨到用時,卻一點警醒都不給他。

謝停雲眼神冰冷,無比懊惱自己的疏忽大意。

乘風畢竟不是人,語言係統本來就不怎麼用,因此混亂無比,根本無法表達出正確順暢的意思。

見他們的注意力終於分到了自己和寧沉的身上,乘風忽地想到了什麼,朝著寧沉傀儡的地方用銀白劍穗瘋狂比心。

不念看見乘風的動作,連忙跟著乘風一起,手忙腳亂地朝著寧沉傀儡的方向比心。

謝停雲一怔。

乘風從來不會對旁的人比心,除了他和寧沉。

不念也是。

隨後,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瞳孔驟然緊縮

乘風見自家笨蛋劍主終於遲鈍地回過神來,大喜地衝他比劃著對勾,表示對對對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謝停雲的神情慢慢變得空白。

他遲緩地低下頭來,死死盯住寧沉傀儡。

他不敢期待,不敢奢望。

如果寧沉的魂魄當真在裡麵……

如果、如果呢?

謝停雲渾身忽地發起抖來。

所以,方才的敲擊聲,是寧沉發出來的?

寧沉的魂魄在死後遍尋不得,原來是因為縮在了這副舊傀儡之中溫養著?

所以……木櫃一角,藤椅旁邊,遍地的機關都不曾被觸發,隻是因為……發出聲響的人,正是藤椅上,那個安靜睡著的人?

謝停雲覺得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人攥在掌心,任生任死,都由不得他自己。

他悔極了、怕極了,他已經承受不起哪怕一次的落空了。

可是他如今卻又因為這個有充分證據的猜想顫抖起來。

所有的事實證據細節都在指向一個確定的事實——

寧沉還活著。

寧沉的魂魄,就在傀儡裡麵。

就在裡麵。

乘風說,快過去。

謝停雲顫抖的眸光落在一片死寂的寧沉傀儡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謝停雲看見那隻搭在藤椅上修長的手輕輕動了一下。

那個看似睡著的人,抬起骨節勻稱的手指,清晰利落地點在了藤椅扶手上麵。

好像在說:我在。

謝停雲呼吸猝然頓住。

謝停雲覺得他這輩子似乎都不會呼吸了。他在此刻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沒有了籌謀算計的心眼,沒有了能夠思考的大腦。

眼前的一切似乎變得異常緩慢。

謝停雲腦中一片空白,他看見自己似乎有些遲鈍地想抬手撫上去,卻又因為指間鮮血而停在半空之中,不敢沾染玷汙他半分。

他聽見自己用極輕極輕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寧……沉?”

隨後,謝停雲便看見那隻修長指節複又抬了起來……隨後緩緩落下。

像是在回應他的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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