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晚來天欲雪(2) 晉江獨家授權首發,……(1 / 2)

第49章

從大菩提寺返回園中的路上, 薛玉霄將半月後千秋節宮宴的事告訴裴飲雪。

但凡這種鄭重宴會,士族女郎都要攜正君同往,這才是禮節所至。但薛玉霄並沒有正君,於情於理, 裴飲雪都應該代為出席。

他雖然接手園中事務, 開始參與貴族宴會, 但薛玉霄知道他本性孤冷離群,不願意太熱鬨,便道:“你要是不想去, 我便說你病了,在家修養, 不必為難自己前往。”

裴飲雪看著她, 隻說:“無妨。”

馬車轆轆,兩人湊得不算太近。裴飲雪垂眸看了一眼相鄰的衣袖, 似有若無地默默挪過去,將自己的袖擺覆蓋在她銀灰色的蓮花紋路上,看起來隨意地問:“四殿下跟你說什麼?”

薛玉霄正思考此事,答:“說了一些長兄的近況, 還有要我務必去參加宮宴。哦……還給我這個。”

她伸手把繡囊取出來。

裴飲雪抬手接過,端詳片刻, 他道:“這……繡的是什麼?”

“蜘蛛。”薛玉霄說完後忽然抬首, “不是嗎?”

裴飲雪道:“……又像雞又像鳳凰的。這是四殿下給你繡的?他放蕩不羈, 終日飲酒作詩, 不屑於針織刺繡, 沒想到……”

“還挺有禪意。”薛玉霄接過話去。

裴飲雪一怔,用那種一言難儘地目光看著她。

“繡圖什麼都像一些,也什麼都不像, 見到的人會自己將它想象成該有的樣子。所謂萬物之形狀皆由心定。”她道,“沒白白在大菩提寺修行。”

裴飲雪一時沉默,在心中道,真是“頗有禪意”的繡工初學者限定,大菩提寺開過光的奇異圖案,謝不疑聽見恐怕要覺得這是在諷刺他了。

他從繡囊裡拿出佛珠,在手中盤轉幾圈,又仔細放回她手中。裴飲雪雖然不喜歡四殿下,但他也不至於作踐另一個兒郎的心意,便交還給薛玉霄,道:“他對你倒是用心。”

“佛珠是長兄給我挑的。”薛玉霄說,“不過這個顏色……”

珠串通透如琉璃,以朱色為底,上麵覆蓋著碎散金砂,看起來十足地豔麗逼人。

這顏色其實很襯薛玉霄,不過看起來卻不像是鳳君的風格。

裴飲雪不欲點明,卻也不想看到謝不疑的東西戴在她腕上,剛要開口,馬車忽然停了停。

簾外侍從稟報:“主人,迎麵遇到彆家車馬了。”

此刻正駛入一條略微狹窄的小路,薛氏大族,她的馬車也清貴奢侈,路窄僅容一架通過,必須要停靠向路邊,才能容對方過去。

薛玉霄沒有問是誰,隻道:“停車讓路。”

她本就不是會計較誰先誰後的性格。然而侍從將馬匹領向路畔,讓出通途,對麵反而沒有走,而是有一個少年快步走來,問:“可是凱旋侯當麵?”

薛玉霄還有些不適應這個敬稱,反應一瞬,隔簾應道:“是。你家是?”

少年低頭深深一禮,道:“我們公子前往敬香,路遇侯主,真是緣分天定。”

緣分天定?裴飲雪頓覺不妙。

果然,對麵的車簾被侍從撩開,一襲水綠衣衫、披白絨披風的王珩從車上下來。寬闊厚重的衣衫壓在他身上,竟然有一些弱不勝衣之感。

北風帶起王珩身上的衣袂飄蕩,風姿特秀,蕭肅如鬆。他踱步到薛氏馬車前,隔簾一禮,微微抬首,蒼白的麵容上薄唇盈潤,襯得其上紅痣彆具情致。

“還未恭賀玉霄姐姐得授侯爵之位,如鳳鸞翱翔九天,日後必可青雲直上。”

跟謝不疑獨處,裴飲雪倒開闊放心,以大局為重。然而王珩僅是隔簾行禮問候,他便下意識地攥住薛玉霄的手,雖不言語,但對妻主的占有意昭然若揭。

薛玉霄道:“多謝你這麼記掛,不必親自下車的。”

於情於理,對方下車恭賀,薛玉霄也不該坐在車裡以上位者的姿態應答。她於是起身,本想叮囑裴飲雪等候即可,然而裴郎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幽怨——仿佛她馬上就要行夢中拋夫棄女之事。薛玉霄被這視線定住,任由裴郎拉著她的手撩開車簾。

王珩見她露麵,心中已覺滿足,唇邊也帶上幾分真摯笑意。他的眸光在薛玉霄身上停了停,似乎欲言又止,但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什麼,隻是道:“……勞煩你下車相見了,我隻想聽聽你的聲音便罷了的。”

不等她回話,王珩反而轉向裴飲雪麵前:“郎君日安。玉霄姐姐多日征戰辛苦,你為她操勞照料,實屬不易,我那裡準備了一些補益陽氣、調和身體的補品送給你。”

裴飲雪神情淡淡:“多謝王公子美意,此乃分內之事。”

卻不是王珩分內之事。

他聞言稍稍沉默,隨後十分真切誠意地道:“薛氏門楣高貴,家族顯赫,隻玉霄姐姐一個嫡女,人丁實在不旺。如今隻聽說裴郎君日夜相伴,既然如此,還望郎君能早日開枝散葉,綿延後嗣。”

他居然是很正常、很懇切地這麼說的。

王珩雖然大膽反抗安排,追求自由婚姻。但他的思想跟現代教育還差著一大截。

對於這位大名鼎鼎的“再世衛玠”來說,他生來便隻以正君身份自居,從未想過伏低做小。如果說謝不疑願意為側室,王珩卻寧死都沒有這樣的念頭。在他眼中,薛玉霄是他屬意的妻主,妻主有側君、通房,是貴族娘子情理中事,而他也是真心實意為她擔憂後嗣,怕薛氏會傷於後代不旺、走了他母親的後路。

裴飲雪攥住薛玉霄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捏了她一下,好像在說“都怪你”。

“後嗣之事乃天定。從前妻主眠花宿柳、風.流放浪,如今收心改正,以國事為要。”裴飲雪頓了頓,“這很好。”

王珩頷首。他其實對薛玉霄的仕途也十分關注,不然也不會抑製心情,到今日才“偶遇”相見。他怕自己表現得太過親昵,會讓皇帝忌憚薛、王兩家的力量。

至於聯姻,更是一線縹緲之事。這固然令人神傷,但都沒有薛玉霄的前程更重要。

“是……以國事為要,這很好。”王珩喃喃低語,視線不由得跟薛玉霄對視,她的眼眸依然清澄純淨,一如那日扮女裝在珠玉樓以琵琶相見,這份絲毫無改的“知音之情”,既讓王珩心中顫動珍惜,卻又令他傷懷痛楚不已。

薛玉霄還沒從這眼神裡品出什麼,他就已經撐不住表麵端莊,撤開視線,斂眉輕咳,輕聲道:“我先走了。請郎君照顧好……”

他本沒有資格關心薛玉霄的,何況是讓裴飲雪代他關心。

王珩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重新登上王家的馬車。在車簾落下的那一瞬,他忍不住回眸,見到裴飲雪執著薛玉霄的手,為她掃去沾上發鬢的落葉。

落葉飄忽而去,尚可觸碰她的發鬢肩頭。他卻連對視說話都要把握分寸,不如落葉自由。

一直到王家馬車擦肩而過,走出一段,薛玉霄感覺發釵都被他摸亂了,才道:“真的還有葉子嗎?你是不是騙我呢?”

裴飲雪瞥了她一眼,把不小心勾出來一道的青絲給她捋回去,糊弄說:“有,你不知道你身上掉了多少落花枯葉,難道你有什麼吸引花葉的馥鬱香味不成?所以都恨不得紮根在你身上。”

薛玉霄道:“……嘶,意有所指,我得好好想想。”

裴飲雪收回手,見到王氏車馬走遠了,便牽著她上車。一進車內,反而半帶惱意地撇開她的手,把懷裡的鎏金小手爐放在案上生悶氣,半晌憋出來一句:“王珩欺人太甚!”

薛玉霄眼神迷茫:“啊?”

你們不是聊得挺好的嗎?他還要給你送補品呢,王公子心地善良啊。

裴飲雪繃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跟她生不起氣,隻抬手把她腕上的佛珠摘下來,連謝不疑的東西都開始遷怒了:“他一個外人,有什麼身份關心你的後嗣、關心薛氏的人丁。也隻有你們女人聽不出來,換是任何一個男子在這裡,都會被他氣到。”

薛玉霄道:“這……好深奧的道理。”

他摘下自己手上的一串菩提根乳白手串,戴到她腕上,抬眸看了薛玉霄一眼:“什麼姐姐弟弟,你是他哪門子的姐姐?我看是叫情姐姐還差不多,要是換一個悍夫在你身畔,當場便叫人與他爭論了,你還無動於衷,你……”

薛玉霄第一次見他鮮活惱怒至此,雖然沒聽進去他說什麼,但眼神不由得落在裴飲雪泛紅的眼角上,他的唇在剛剛忍耐時被自己咬出淡淡的齒印,浮著一片水潤的薄紅,唇肉淺淺地腫了一小塊兒。

他說什麼呢……怎麼把嘴都咬得紅腫了?疼不疼,要不要細看看……

“他欺人太甚,你也很過分。”裴飲雪總結,“溫柔留情,意存憐惜,看起來是個絕世無一的好人,但這份不通情愛之心,反而讓他們覺得尚有機會似的,有我在一日,他們能有什麼機會?難不成你的正君之位命裡就屬於王家不成?本來是他的,王珩自己不要,現在要搶也晚了。”

他說到這裡,忽覺自己的言語也十分嫉妒生恨。他平生與世無爭,連受到什麼委屈都毫不掛懷,自行消受,唯獨在薛玉霄身上屢屢失態,情緒發作時立如山崩,壓都壓不住。

裴飲雪頓覺後悔,怕自己的形象還沒經營好,就已經嚇到了她、惹她討厭,便慢慢止住話語。沒有台階,隻能悄悄地看過去幾眼。

他話語一停,薛玉霄也倉促地收回自己盯著他唇.瓣的視線,掩飾般輕咳一聲,在腦內尋找話題。

在她思考話題的空檔,裴飲雪不由握緊了手,又慢慢鬆開,低聲道:“……這是我之前戴的。是顧傳芳老師教我學棋時,在裴家內學堂所贈,老師清絕脫俗、不以物品貴重為先,所以樸素了些。好像……不太配你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