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在俄國人的一家醫院中,看到了身上潰爛嚴重的科茲洛夫。
一進房間門,隔著厚厚的口罩也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惡臭,床上的科茲洛夫幾乎不成人形。
李諭皺著眉頭,來到他的身邊。
科茲洛夫虛弱地睜開眼睛,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進入通古斯地區後,身體情況開始急轉直下,一切毫無征兆。”
翻譯捂著鼻子給李諭說了英文意思。
還好這家夥並沒有懷疑到鐳水上,——當然了,這件事的真相要多年後才會解開,而那時候俄國已經沒有了,變成了蘇聯,還與白俄打了幾年非常艱苦的內戰,誰還會管這個舊時代的探險家,那時的科茲洛夫早就成了風中砂礫,煙消雲散。
但李諭還是安撫道:“我猜想,與隕石的出現或許有一定關係,可惜你們沒有測量射線強度的先進儀器。”
“是射線嗎?”科茲洛夫虛弱地問道。
李諭點點頭:“此前我在英國時,與一位叫做盧瑟福的教授共同進行了宇宙射線的探測,發現這種射線的強度極大,包含極高能量,足夠破壞人體結構。”
李諭說的其實沒啥錯,他就是死於射線。
科茲洛夫說:“可鐳的射線不是能救人嗎?”
李諭說:“此射線非彼射線,宇宙射線不屬於地球,因此有害;如果地球上本來就有的射線存在危害,那麼還怎麼會有生命誕生。”
李諭忽悠起來一套是一套,科茲洛夫信以為真,說道:“原來真的是至高者保護了我們。”
此時李諭沒空和他爭辯科學與宗教的問題,比劃了個十字說:“至高者也會保護你。”
科茲洛夫說:“那麼你還有鐳水嗎?”
李諭知道他已經夠量了,隨便拿出一瓶水說:“這些足夠。”
科茲洛夫說:“如果我是死於宇宙射線,或許也算為科研的進步貢獻了偉大的力量。”
李諭說:“是的,你就如同俄國的布魯諾。”
科茲洛夫精神大振:“那麼我就算死了,也是有意義。”
李諭說:“簡直太有意義了。”
“我……”科茲洛夫還想說話,突然痛苦呻吟一聲,竟然忍不住開始腹瀉,惡臭的味道更加濃重,科茲洛夫也疼得昏死過去。
李諭連忙走出房間,長舒一口氣,心想,你可真能多說話。
離開醫院好遠,李諭才從衣服裡卸下了重重的防護服,整個人頓時輕快了很多。
在哈爾濱待了一天,晚上去醫院問時,科茲洛夫已經徹底煙氣。
傷心是不可能傷心的,畢竟死在鵝毛和小鬼子手裡的中國人千千萬萬。
人是分時代的,這時候的鵝毛和小鬼子,很多心裡想的都是如何瓜分東北。
乘車返回京城,路過哈爾濱火車站時,李諭發現這裡的安保力量明顯更強,每個進入火車站的人都要進行嚴格搜身。
李諭正排隊進站,幾個士兵突然嘰裡呱啦喊了幾聲,把一個人按倒在地上。
問了一個乘客才知道,今天又有清廷的大官:清廷海軍大臣、攝政王載灃的弟弟載洵以及北洋海軍提督薩鎮冰會在哈爾濱經停。
好吧,明顯是革命黨人想要刺殺載洵。
最近革命黨刺殺活動變得越發密集,因為一年前,改良派的梁啟超在《新民叢報》刊文攻擊革命黨:你們革命黨總是煽動人家子弟去送死,自己卻住著高樓華屋,安然自在,不過是“遠距離革命家”而已。
梁啟超的話深深刺痛了革命派人,的確,梁啟超這一派人雖然也經曆多次失敗和流亡,但至少出了“戊戌六君子”,為了維新而流血犧牲。
革命派人裡的人立刻站出來很多,要讓梁啟超看看革命派的氣魄。
李諭遇到的這一位,就是其中之一,叫做熊成基。
李諭小跑過去,趁著清兵還沒到,問向士兵:“怎麼回事?”
用了英語、日語和德語後,俄國士兵的小隊長才用德語回複:“這個中國人帶著武器。”
李諭低頭看了他一眼,大罵道:“混賬東西!你不知道前幾天火車站剛剛發生命案?還敢拖家帶口帶著武器進入火車站?你該不會是有什麼逆反之心吧?哼,諒你也不敢!現在火車站裡俄國士兵、日本士兵圍了好幾層,我大清的警察更是看管了每一個月台,蒼蠅都飛不進去!”
熊成基開始聽了李諭的話還有點莫名其妙,但仔細一想似乎是提點自己。
他明知今天的計劃不可能實現,隻能啐了一口:“俺就是舍不得這把在哈爾濱買的刀。”
“一邊去!小家子氣!”李諭繼續罵道,“笨也沒你這麼笨的,發生這麼大的事,還來火車站找晦氣?!”
熊成基撲了撲衣服,把刀子扔在了地上,“俺不要了!火車也不想坐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李諭對俄國士兵說:“一把好刀要一個銀圓,估計是他舍不得。但為了配合工作,這不也扔了。”
俄國士兵還想說什麼,但剛才根本沒有聽懂中文,隻能相信李諭說的,“但他必須立刻馬上離開火車站!”
李諭對熊成基說:“聽到了嘛,兵爺讓你趕緊離開他的視線。”
熊成基裝作大搖大擺往外走:“俺問心無愧,心裡沒鬼。”
離開火車站數百米後,熊成基突然感覺有問題,自己八成有可能被人賣了。
他立刻奔回自己此前投奔朋友介紹的一戶人家,果然看到他在屋中數錢。
熊成基推門而入,怒喝道:“你在乾什麼?”
對方大驚失色:“你怎麼回來了?”
“果然賣我!”熊成基本想動殺心,但手裡沒了刀子,抄起棍子砸了過去,然後溜之大吉。
曆史上,他本來今年就會因為刺殺載洵事情泄露而身亡,但恰巧遇到了李諭,撿回了一條命。
不過以現在革命派的危險處境,這些刺殺第一線的人能再活多久實在不好說。
——
乘上火車後,李諭坐在了上等車廂,與載洵以及薩鎮冰的車廂相隔比較遠,並沒有見到麵。
直到在京城下車時,薩鎮冰才看到了李諭,他意外道:“帝師也在這趟火車上?”
李諭假裝說:“薩提督,我也沒想到您在。”
薩鎮冰說:“本人與海軍大臣載洵貝勒剛剛考察了歐洲各國海軍事務,然後乘坐俄國的西伯利亞鐵路返回。”
李諭說:“這麼說,如今的西伯利亞鐵路已經向其他人開放。”
“沒錯,這趟鐵路實在方便,”薩鎮冰說,“對了,我們在考察海軍時,不少洋人海軍將領均對無線電大加稱讚。用咱們的兵法說,可以料敵先機、知己知彼。”
李諭說:“軍隊裡的事情我不敢評價,不過無線電哪怕在民用領域,也是非常優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