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引起強烈震動, 導致湖心冰層持續開裂,司徒朝暮的每一步落腳都相當緩慢謹慎,真真正正的履踩薄冰。
她的內心也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著鎮定自若勇氣可嘉。
越往湖中央邁進, 她的呼吸節奏就越謹小慎微,心跳也越快越重。
模糊的白色冰層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湖淵,墨綠色的湖水中隱約顯露著湖底神像的漆黑輪廓, 如同一尊尊神秘莫測的冰冷的龐然大物,稍一抬眸就能將行走於它們頭頂的渺小人類拉扯入淵。
司徒朝暮的腦海中總是會不受控地產生聯想:萬一我真的掉下去了,該怎麼辦?會不會逐漸沉底?會不會被這些巨型石像壓倒?會不會也變成一具佇立在深淵的冰冷死物?
越聯想越恐懼,發自內心的膽戰心驚。
司徒朝暮卻又不得不竭儘全力地保持冷靜, 因為她是來救人的,不是來平添焦慮的。
小心翼翼地朝著湖中央邁進同時她還在信誓旦旦地安撫周唯月和毛三:“你們倆彆害怕,我馬上就到了,還帶了繩子, 肯定能把你們倆拉過來!”
周唯月和毛三一直手牽著手,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如同兩尊被連接到一起的冰雕一般, 甚至都不敢回頭去看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無計可施, 隻好繞著已經產生裂紋的冰層外沿繞了個圈, 來到了周唯月和毛三的正麵,踩在相對來說比較結實的冰麵上,極力地朝前探身, 一邊朝著毛三扔繩子一邊說:“毛三兒,你現在趴下, 手腳全部張開,身體趴在冰麵上,然後拉住這根繩子, 我把你拉過來。”
毛三兒卻沒有照做,緊緊地拉著周唯月的手:“我不能把她自己丟在這裡,我們是好朋友!”
周唯月也在用一種焦急又害怕的眼神去乞求司徒朝暮,千萬彆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司徒朝暮立即斬釘截鐵地向他們保證:“我絕對不會把你們任何一個人丟在這裡,但是我現在隻有一根繩子,不能同時拉兩個人,所以隻能一個一個地把你們拉過來。”
毛三終於鬆開了周唯月的手,卻說:“那你先拉她吧,不要管我,我可以自己回去!”說完就要作勢朝前走。
冰層哢嚓作響,司徒朝暮驚恐萬分,厲聲吼道:“你彆亂動!不然等會兒冰裂了我們三個都會掉下去!”
毛三腳步一僵,驚慌失措地定在了原地。
司徒朝暮做了一組深呼吸,拚儘全力地使自己保持心平氣和:“毛三,你聽我的,先慢慢趴下,然後拉住繩子,等我先把你拉到安全地帶之後,一定會再回來救周唯月。”
毛三困惑又不安地問:“為什麼不能先拉她呢?她是女孩子呀,不能把她自己丟在這裡,這裡很危險。”
司徒朝暮耐心解釋道:“因為你年齡小,體重輕,先拉你會更安全一些。”說完,司徒朝暮又堅決認真地向周唯月承諾了一句,“我一定會回來救你。”
周唯月忐忑地抿了抿唇,顯然還是很害怕,但最終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嗯!”又對著毛三說,“沒關係的,你先走吧,司徒肯定會回來救我的。”
毛三又擰著眉毛猶豫了一會兒,才終於決定乖乖地聽從司徒朝暮的話,小心緩慢地蹲下了身體,一點點地趴在了冰麵上,然後伸長了手臂,牢牢抓住了衣服繩子的一端。
司徒朝暮抓緊了繩子的另外一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開始緩而闊地朝後退步,每一步都十分的小心謹慎,直至將毛三拉至安全地帶,她才鬆了手,卻沒忘記叮囑毛三:“你慢慢站起來,行動不要太急太快,輕輕地慢慢地朝岸邊走,等你上了岸之後我再去找周唯月。”
“嗯!”毛三乖巧地點了點頭,聽從司徒朝暮的要求,手輕腳輕地從湖麵上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朝著岸邊走了過去。
聞鈴他們三人也都為毛三捏了把冷汗,直到毛三的一雙小腳踏上結實的地麵,三人才稍事舒了口氣,但是胸膛內的那顆心臟卻遲遲不能落地,因為司徒朝暮和周唯月還沒回來。
確認毛三已經平安無事之後,司徒朝暮迅速收回了衣服繩子,卷在小臂上,再度朝著湖心邁進,然而就在她即將接近裂紋範圍的邊沿時,突然聽到了一聲清脆明亮的哢嚓聲,如同玉盤碎裂。
司徒朝暮心頭一驚,神色大變,下意識地看向了周唯月,然而周唯月卻始終神不改色,緊張害怕又滿含期待地望著她,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剛才的那一聲“哢嚓”一樣。
司徒朝暮不確定到底是因為自己緊張過度出現了幻聽還是說隻有自己聽到了那一聲威懾力十足的“哢嚓”,但是她的第六感卻在警鐘大作,越來越強烈地提醒著她巨大的危機即將來臨。
與此同時,她的脊背也在發涼,渾身冷汗直發,如同有一條細滑冰冷的蛇順著脊椎的中縫爬上了她的後背。
萬籟俱寂,忽有風起,雪山巍峨,湖麵極其平靜,細微的哢嚓聲卻接連不斷,和繁密的雨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司徒朝暮的眼前忽然又浮現出了十歲那年夏天的那一場暴雨。
時間要是能重演,她一定不會那麼頑劣地組織大家出門淋雨。
然而萬事不能重來,隻能用儘餘生去彌補過錯。
雖九死其猶未悔。
冰層爆裂的前一秒鐘,司徒朝暮不知從何而來了一股蠻力,朝著周唯月衝去的同時奮力伸出了雙臂,一下子便將她遠遠推了出去。
下一秒,周遭冰層儘數斷裂,周唯月跌坐在了冰窟窿的邊沿,司徒朝暮如同被一口吞噬了一般,眨眼間便沒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宋熙臨聽到那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之後便立即騎著赤海趕了過來。
岸邊一片混亂,小小的毛三已經被嚇傻了,聞鈴在崩潰的尖叫哭喊,廳響死抱著裴星銘不撒手。
裴星銘在廳響的懷中瘋狂掙紮,麵目猙獰,雙眼赤紅。
廳響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去控製裴星銘,大吼著說:“冰麵已經碎了,周唯月還沒回來,你衝過去就完了,說不定還沒等你衝過去冰窟窿就擴大了,周唯月也會掉下去!”
裴星銘根本不能保持理智,撕心裂肺地吼道:“我妹掉下去了!我妹掉下去了!”
廳響也是悲痛萬分,但是現在身邊所有人都處於崩潰的混亂中,他不得不硬逼著自己保持冷靜:“隻能先讓周唯月離冰窟窿遠點,咱們才能過去救人,不然……”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道修長又急遽的身影從他們身邊衝了出去。
是宋熙臨。
廳響的第一反應是氣急敗壞,因為周唯月就在冰窟窿的邊沿坐著,冰層隨時可能斷裂,更彆提有人在冰層上風馳電掣的跑了,隨便一腳都有可能引起大麵積的冰崩——這也是他竭力阻攔著裴星銘往湖麵上衝的重要原因——一旦冰崩,任何人都自身難保,更彆提救人了,更何況還要一次性救兩個。
然而宋熙臨的步伐卻比廳響想象中的要敏捷輕盈許多。
也是在這時廳響才意識到,讓宋熙臨去救人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練家子,向來是步履無聲,身手也不是一般的矯捷。
仿若是一道迅疾的長風,宋熙臨幾乎是在眨眼間就跑到了湖心的冰窟窿處,然而他卻絲毫沒有理會更好去救援的周唯月,直接縱身一躍跳進了冰冷的湖水中。
水中的光線要比外界要陰暗許多。
湖水冰冷刺骨,道道水流滑過身體仿若小刀在切割皮肉。
但最絕望最煎熬的莫過於缺氧的窒息感。
掉進水裡的那一瞬間,司徒朝暮的口鼻和雙耳就被湖水灌滿了,耳膜充斥著咕嘟咕嘟的灌水聲。
她本能地去呼吸,卻根本吸不到新鮮空氣,隻吸到了滿腔的冰冷湖水,被水嗆到的窒息感接踵而至,痛苦地咳嗽兩聲,咳出了一串串氣泡,肺部的窒息感越發強烈,再呼吸,再被灌水,再被嗆到再咳……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如同酷刑一般一刻不停地折磨著她。
時間也開始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鐘都無比煎熬,還不如一刀給個痛快。
司徒朝暮也不是沒有掙紮過,強烈的求生欲驅使著她不斷掙紮,但始終無果。
她被漫無天際的水包裹了。
水柔而輕,摸得著卻抓不住,她空有一腔力氣卻無處使,隻能無助地任由自己的身體不斷下沉。
越接近湖底,光線越昏暗,唯有最上方的那一圈冰窟散發著明亮的光,誘人卻遙不可及。
突然之間,水底出現了一座座有著人體輪廓的龐然大物,徹底遮擋了從上方傳來的光線。
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司徒朝暮的內心深處突然迸發出了一股劇烈的恐懼感,令她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她被一尊尊冰冷的石像包圍了。
它們身形高大,充斥著震懾力和壓迫感。
它們有鼻有眼,卻眉目無情,全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唇角掛著一抹陰森詭異的微笑。
司徒朝暮驚懼萬分,眼眶一熱,再度開始劇烈掙紮了起來。
她不想死,更不想孤單地死在這種不見天日的陰暗之地。
然而她越是掙紮,身體就下沉的越快。
伴隨著體力的耗儘,她的大腦也開始暈眩,視線逐漸模糊,眼前陣陣發黑。
眼眶的發熱感卻一直持續著,但隻有司徒朝暮自己知道自己其實一直在哭,眼淚一流出眼眶就跟冰冷的湖水融為了一體,那些神像是看不到的。它們也都不悲憫。
焦灼和悲痛的感覺如同熊熊烈火一般充斥著胸膛,司徒朝暮很想放聲大叫,想歇斯底裡地高呼求救,但是水封了她的口鼻,令她有口難言,不能發出一個字,隻能在內心聲嘶力竭地呐喊,救救我,快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但死亡好像已經成了定局。
沒有人來救她。
她在痛苦和煎熬中度過了一秒又一秒,身體越沉越低,意識越來越模糊,但潛意識深處卻一直清醒地不斷發出質問:就這樣死了麼?我的這一生才剛剛開始呀,就這麼結束了?
後悔麼?不太後悔,最起碼她救了周唯月,她成功贖罪了,再也不用承受內心的審判了。
但也是真的不甘心。
她還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讀過大學,沒有拿到駕照,沒有體驗過當成年人的感覺。
更難過的是,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爸爸媽媽收到她死亡噩耗的那一刻,一定會肝腸寸斷吧?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子之痛,他們的往後餘生可能都會在悲痛中度過……
遺憾真的好多啊。
她不甘心極了。
但是再不甘心又能夠怎樣呢?
司徒朝暮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痛苦又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一條有力的手臂突然環住了她的腰,抱緊她的同時迅速帶著她朝著上方遊。
司徒朝暮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倒不是因為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而是因為她不敢相信真的會有人來救她,她覺得這一定是自己臨死前出現的幻覺。
讓她確定這一切都不是幻覺的是周圍的光線。
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她還是清楚地感知到了由黑到亮的變化——她真的被人從那片神像堆裡帶了出來!
腦袋裡猛然炸開了一道絢爛的煙花,瞬間炸醒了司徒朝暮,同時也炸醒了她的求生欲,四肢百骸的力量也神奇地回來了一些。
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司徒朝暮就用雙手環住了宋熙臨的脖子,死死地抱著他不撒手。
被宋熙臨帶著衝出水麵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如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