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死……”他欲言更多,卻被玄衣男子掌嘴,打得麵目火辣:“你喝多了罷!發什麼酒瘋!”
有人諂笑望向方行簡:“方生莫與他計較,他平素就如此,酒過三巡便開始胡言論語。”
他們心中驚惑至極,昨日將他毆至半死,麵目已不能見人,遑論水底求生。
怎才一夜,他又重返船艙,行動穩健,麵龐舒朗,仍是芝蘭玉樹之姿,與往常無異。
方行簡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波瀾不驚道:“是不是好奇方某為何還活著?”
“哈?方兄所言何意,”玄袍男子勉力維持著麵色:“說笑麼,你人就在此處,當然活著。”
方行簡微酌一口:“我方才在門外聽見的,可不是這些。”
玄衣男子道:“那隻是我們揣度,隻是整日船中都尋不見方兄,一些臆測罷了,請方兄還莫見怪。”
席間同行的考生文士不在少數,有人已明白大概,冷眼相看,不予置評。
有人仍懵著:“方兄且將話講清。”
方行簡唇角微扯,望向黑衣男子:“昨夜幾人來我房前,言邀賞月著文,卻是對我釋以暴行,丟入江中。”
他目光掃過其餘幾個,平淡卻有力,不容對視。
一席話畢,廳裡噓聲無數。
“你瞎說,”有人麵紅脖子粗:“若我們真做了這些,你為何還跟無事人一般?”
方行簡擱下酒杯:“朗朗乾坤,舉頭三尺有神明。”
“是真的……是真的……”角落那人臉色慘白,嚇到不能動彈,一直喃喃自語。
“你放屁!”黑衣公子突露粗鄙之語,讓在場部分文人皺眉嫌惡:“血口噴人,可有證據?方行簡,你的確才思敏捷,但我看來全用於妖言惑眾了吧。真是可笑,你好端端的,一個無恙之人,竟也說得出這些誑語?當在座各位都有眼無珠?神明,我看哪位神明會無故幫你!”
話音剛落,船身劇烈顛簸。
浪濤起伏,飛沫四濺,眾人惶惑站起,扶住牆麵才能站穩。
下一刻,風起雲嘯,如孤魂呼號那般穿堂而過,廳內燈盞儘滅,黑夜吞噬萬物,周遭一下子又靜了。
眾人驚魂未定,唰啦——有雨迎頭澆下,將當中幾人淋透,他們嚇到瘋癲,鬼哭狼嚎衝上甲板。
可這水柱似認準人一般,走哪跟哪,無處可逃,接連數次,冷冰冰將他們衝倒。
他們狼狽不堪,長衫裹在身上,連滾帶爬,拚死竭力往欄杆邊爬行,依次翻身跳江,渴望生路。
可哪還有生路,浪頭如塵暴,直接將他們撂回去,埋進水底。
方行簡也有些驚詫,但很快明了。
艙外逐漸失了聲響。
方行簡心歎一息,走到牆邊將燈盞燃明。火光映亮了他的麵龐,剩餘人向他望去,男人立在那裡,似鍍金身,有如神祇。
——
船身重歸平靜。
小廝來廳堂點燈,不知何故,眾人都敬畏地盯著一個書生,一聲不吭。
他衝大家微微頷首,拂袖離去。
一出船艙,方行簡神色立馬焦急起來,四處逡巡找人。
突地,途經一處角落,有人扯住他衣袖。
他回首,見到了晦昧處的女孩。
她白嫩的小手立即放開,匆忙瞥他一下,又垂了眼。
方行簡盯著她頭頂:“你做的?”
他音色喜怒難辨,玄龜也不知自己是對是錯,隻支吾回:“是……我。”
方行簡心潮澎湃,千言萬語卻無法詳說,最終隻叫了下她的名:“涴涴。”
“哎!”她依舊應得那麼認真,那麼欣喜。
他想到一事,手攬進寬袖,取出一簇東西,交給她道:“險些忘了。”
玄龜垂眸,那是一束小花,花瓣半透,有粉色有靛藍,青葉點綴其間,被他用藤蔓紮好,搭得很漂亮。
她不由失神。
見她不接,男人也有些局促:“不知你喜不喜歡這些,方才在你背上采的,你彆介意……如果……”
玄龜麵紅耳熱,雙手唰得抽回那束花,悄悄捏緊。
她揚臉看他,直白道:“我喜歡的!很喜歡。”
方行簡也注視著她,女孩眼底亮晶晶,喜悅都要溢出,仿若盛不下的漫天星河。
她在笑,遠比手裡花美好。
他心神一動,低頭吻她唇角,等自己也反應過來時,人已震怵到如同石化,一動都不敢動。
她錯愕地瞪著他,眼圓圓,眉彎彎,不明所謂。
方行簡胸腔如被扼緊,此舉太過孟浪,都怪他現下過於心蕩神馳,情難自已,才這般莽撞。
半晌才能開腔,他唇舌打結:“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以身相許行嗎?”
玄龜見他完全不似方才廳內那般從容穩定,不免擔憂:“你怎麼啦?以身相許是甚麼意思?”
他難以啟齒:“就是……一位男子傾慕一位女子,願將自己此生奉獻與她,與她相攜到老。”
玄龜這才明晰,臉蛋一下紅透,不可置信問:“你傾慕我啊?”
“我……”他糾結片刻,終究扶額失笑,坦誠:“對,一見傾心。”
玄龜聞言,心花怒放,她也好生喜歡他啊,要如何回答他呢。
她暗自握緊手裡花,也學起他,蹦起來親了他一下。
這一下,說是親,倒不如說是撞。
方行簡未及弱冠之年,從未尋花問柳,造訪風月之地,不經人事的他,哪曾得此對待。
心若驚雷,少女唇瓣軟嫩,微涼的觸感卻能將他周身燃燼。他神思渾濁,氣息沉重幾分,傾身再度貼了過去,含住她嘴唇。
他們在船上安靜地接吻,仿佛山水無儘,春秋不老,天與地,就隻剩他們一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