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驚魂和空白過後,吳虞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她小心將那張通告圖片保存進相冊,又把微博的評論區全部翻閱一遍,在或知情或傳謠的網友留言裡,這個從相遇後就身份模糊的男生漸漸變得清晰。有人憤慨,說他殺掉自己雙親逃逸;有人扼腕,說他是他們村成績最好的小孩,剛考上金陵醫大;而更多的吃瓜群眾在討論他長相,說他人麵獸心;也有三觀跟五官跑的,痛惜帥哥為什麼想不開;
通告裡的白底證件照,大概攝於季時秋高中時期,和現在大差不差,唯獨發型有變化。
理著寸頭的少年麵目冷銳,神色漠然,有著一張三庭五眼恰到好處的臉。
完全不像個罪犯。
很正氣,亦很俊朗。
他姓名作假,但年紀沒有,按文字信息透露的身份證號推算,他確實才十九歲。
他的老家也在皖地的北邊。
吳虞瞥瞥季時秋後腦勺,過去幾天那些不甚理解的疑惑在此刻真相大白,她心情複雜,想立刻搖醒他對峙一番,詢問他是否另有隱情。
可又擔心,倘若真與他開誠布公,他會不會如旁人所述的那般知人知麵不知心?反讓自己身陷險境。
吳虞不敢輕舉妄動。
不知道為什麼,產生後一種念頭時,她竟感受到一絲褻瀆——對季時秋的褻瀆。
不到一周的時間,足以看清一個人嗎?
那個義無反顧躍入夕照荷塘的,閃閃發亮的少年,在她腦中反複映現。
就在這時,身側傳來動靜,吳虞神思一凝,慌忙按滅手機,去觀察季時秋偏過來的睡顏……不,或許現在該稱呼他為於朗。
然而,這個陌生的名字完全匹配不了這張不設防的純良的臉。
吳虞感到違和。
更無法理解。
他為什麼不自首。
吳虞徹夜未眠,後半夜她不再關注網絡裡的內容,躺下來,靜心凝視季時秋近在遲尺的麵孔。
她欽佩自己的大膽,也訝異那些油然而生的哀憐。
在他變得一覽無餘的時候,她卻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轉醒,她發現她已被季時秋攬在懷間。
他胸膛恢複到舒適的溫熱,黑白分明的雙眼也盯著她。
吳虞下意識屏息,惶然瞪大眼。
季時秋察覺到女人眼底劃過的陌生情緒:“怎麼了?”
吳虞飛快切回正常狀態:“做噩夢了。”
季時秋問:“什麼噩夢。”
為了聽起來更真切,吳虞信口胡謅編故事:“夢到一隻小狗……”
季時秋:“嗯。”
“吃魚被卡到。”
“然後?”
“沒然後。”
“就這個?”
季時秋發笑:“這算什麼噩夢?”
吳虞說:“我沒來得及解救它就醒過來了,這還不算噩夢嗎?”
季時秋在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裡加深笑意,退燒後的他變得有神采了些,洗漱之後,他回到床邊。
避免他多想起疑,吳虞如往常那般,攥住他衣襟,把他拉扯過來索吻。
季時秋順從地俯下身。
吳虞假裝投入進去,並有點兒羨慕他。
一夜過去,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而他還活在虛幻而美麗的謊言樂園。
他清新得也像個謊言。
一上午,吳虞都沒下樓,將書桌旁的椅子端放到窗後,看著外麵一根接一根抽煙。
而季時秋被林姐吆喝下去幫忙曬穀物。
門前小院盈滿了日光,男生跟在女人後麵忙碌,不厭其煩的樣子,一會兒,林姐去隔壁商店買了兩瓶汽水回來,他卻先擰開一瓶交給林姐。
中年女人因這種細節的愛護樂不可支,連忙搖手:“我不要我不要,這是讓你帶給吳虞的。”
說著往上方看來,吳虞敲落煙灰,漫不經心地朝他們搖搖手。
林姐喊:“看什麼,就知道在上麵偷懶。”
吳虞嗆聲:“大姐我是你的房客誒。”
林姐說:“人小秋就不是咯?”
吳虞說:“他是個屁。哪天房錢不夠了,我把他留給你當抵押。”
林姐撣撣手:“那我可求之不得咯。”
季時秋聞言,笑在帽簷的暗影裡都明朗而乾淨。
帽子……難怪他那天不讓她摘帽子,不帶手機,隻用現金,不得不說,這個男孩很聰明。
他在逃亡前就已經精心擬定赴死的計劃,可惜遇到了她,強硬地把他拉下日出時的山崖。
吳虞眉心微擰,打開手機裡的通告,放大那張照片。
季時秋。
你為什麼要這樣選?
握著尚未開封的芬達上樓後,季時秋看到坐回桌邊的吳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