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他允許,她取出了抽屜裡的母子合照,正低頭端詳,神色不明。
見他回來,她揚眸一瞥,麵色尋常。
季時秋微愕,上前兩步,把相片抽回來。
吳虞淡聲問:“怎麼了?”
季時秋說:“讓你看了?”
吳虞永遠這麼理所當然:“我沒看過麼,再看看又怎麼了。”
季時秋放下汽水,將照片收入另一隻抽屜,然後去衛生間。
再出來,女人正一眨不眨地望過來,等他走近,她彎唇說:“你跟你媽長得挺像。”
季時秋沒有接話。
吳虞問:“你媽叫什麼?”
季時秋說:“問這個做什麼?”
吳虞搭著下巴:“就想問啊。”
季時秋語調平淡:“沒什麼好說的。”
吳虞反問:“那你前天為什麼要問我從哪來?”
季時秋沒了聲音。
過了會,他才側來一眼:“你也沒回答我不是嗎?”
吳虞說:“我回答你了。”
季時秋問:“什麼時候?”其實他知道是什麼時候,可他就是想聽她真正講出來,僅是對著他。
吳虞說:“在船上,你耳聾?”
季時秋抿抿唇:“想知道我媽名字,就拿你身上的東西來換。”
吳虞隨意把玩著火機開關,讓火焰忽現忽隱:“我身上有哪你沒摸過看過?你還要什麼?”
季時秋如鯁在喉。
安靜了會,他問:“你家在贛省哪?”
吳虞笑了一下:“怎麼,你要賴上我啊。”
季時秋靜靜地看著她。
吳虞擺出拿他沒轍的煩心樣:“虔州。”
季時秋濃睫微垂,似在聯想,又像默記,再抬眼,他說:“季明月。”
吳虞頓一頓,偽作訝然:“你跟你媽姓?”
季時秋無一秒遲滯:“嗯。”
空氣靜謐兩秒,吳虞微微頷首,把打火機啪嗒丟回桌上。
林姐喚他們下樓吃午餐,她多燒了兩道葷菜犒勞幫她忙活的季時秋,一道糖醋帶魚,一道油燜大蝦。
入座後,吳虞慣常嘴欠:“年夜飯?”
林姐習以為常:“謝謝誇獎啊。”
吳虞氣定神閒地碼著筷子:“不客氣。”
桌上僅三人,季時秋就坐到了她對麵,他吃飯時嚴格執行寢不言食不語,席間基本沒搭腔。
那隻一到飯點必現身的大黃狗又風雨無阻地拜訪,在桌肚裡垂涎討要食物。
它饞得要死,耷拉條大舌頭,尾巴搖成螺旋槳,穿裙子的吳虞常被口水或糙毛波及,就沒好氣地用小腿格他。
但她沒使什麼力。狗大多賤格,你越推阻它越跟你鬨騰親近。
用腳在桌下與大黃智鬥五十回合後,她痛苦麵具,剛想說“有沒有人管管這條狗”,那狗卻忽然扭頭去了彆處。吳虞心奇,要往桌下探一眼,就聽身旁林姐驚呼:“你要把狗當太子爺服侍啊。”
語氣如大開眼界。
吳虞揚眸,發現季時秋正用筷子給自己碗裡的魚塊剔骨。
仔細處理完畢,他才將魚肉丟喂給大黃,又猛搓兩下它腦袋。
季時秋斂著眼,淡笑不語,神色享受地做著一切。
林姐看他不解釋也不狡辯,就找吳虞,求認同:“吳虞你快看他,你看過這種人嗎?”
吳虞也一言不發。
但她的視線再難從季時秋身上走遠。
她沒看過這種人。
但現在,她親眼得見。
那隻謊言裡的小狗,是沒有被解救,但他品味到魚肉的鮮美,也延緩悲劇的發生。
她突然意識到,下山後的季時秋已做出決斷。
她被同樣的難題困擾一整天。
卻沒想到自己就是那個唯一解。
她無法成為救世主;
但她能推遲末日過快降臨。
她不是法官,也當不了理中客。
她隻做良善的隨從,悲憫的信徒。
她收留了一個走投無路的男孩,隻知他的名字叫季時秋;
她選擇成為他的命運共同體,為他守候自由的最後額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