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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長卿陪著徐氏,將侯府廚房再規整了些,除了聘請的廚子,又再請了兩個人來,專門負責蔬果和肉類的采買。又讓張管家尋了個精通茶道和用度的副手,阿爹和長懷讀書寫字,那些書籍、筆墨,都得好好講究。
這其中的銀兩,都還是從長卿從徐府帶來的嫁妝裡出的。隻因得那日阮安遠去金鑾殿上,除了謝了特赦的恩典,也沒被安頓個什麼官職下來,是以到如今依舊沒有俸祿。
倒是徐氏原在江南的時候,便與三哥徐元朗學過一些經營之道,動用長卿帶回來那些銀兩,張羅著讓張管家去京郊城外買了些田產、物業。嫁妝還是嫁妝,隻是換作了生財的工具,隻要日後經營有道,便也吃穿無憂。
阮安遠官位的消息久久沒有下來,徐氏頗有些著急,這到底是朝廷仍不信任他,還是有什麼彆的安排?
阮安遠的目光卻是長遠些,在家中修養反倒是鎮定自若。他方才回朝不久,朝中黨派比起他離京的時候,已經天翻地覆,那日去到金鑾殿上,他便已經有所察覺,早前的晉王黨和太子黨,如今已經分化成了三派,朝堂中已經大有支持秦王的人在…
再加上太子應承的賜婚旨意還未到府上,女兒的婚事,定也會對他的仕途影響。既然如此,眼下唯有按兵不動才是最理想的做法。
徐氏這兩日來,有些心神不寧。夜裡都睡得不太好。長卿也知道,母親是聽了些閒言閒語回來。都是侯府門前那些賣小食的閒姑們碎嘴,說起來尚書府被太子殿下屠了滿門的事情,讓徐氏不小心聽到了。
長卿剛聽得這些閒話的時候,其實也是一陣心慌,可想起宋遲那般陷害過阿爹,讓侯府臨難,骨肉分離整整兩年,便就絲毫也不覺得可怖了。
隻是徐氏精神越發不好,長卿方才讓張管家安排了車輦,去城南的寶相寺裡請一道兒平安符給阿娘傍身。
正是仲夏裡熱的時候,長卿身子重,便也最是怕熱。馬車停在寶相寺門前,長卿攙著阿娘下了車,將將要往寺裡去,卻見得一行貴女從身邊擦過。
安遠侯與夫人兩年不在京都,長卿自有孕之後衣著低調,母女二人便也沒被那行人認出來。長卿卻是認得其中一人,是早前與那宋冰玉交好的楊侍郎的次女,楊聽荷。
長卿扶著阿娘隨著那行人身後,卻忽的聽得一些話來。
“太子殿下如今回來了,也不知是太平還是不太平…”
“我覺著,多半兒是不太平。幾位皇子的性子,要數秦王殿下最好了。真不敢想,太子殿下若真登了基,朝堂會成什麼樣子…”
“姐姐們為何這麼說呢?上回使臣來訪,我且見過太子殿下一回,樣貌氣度都是好的,除了那鬢發早早就花白了,該是政務煩心,還有些讓人心疼。”四品大元之女喬南知剛剛入京,對京中閒事不大知曉,生生硬著頭皮問了出來。
“噓!”楊聽荷將人一把拉去了一邊,悄聲囑咐,“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曾是要納妃的麼,原定的正妃和側妃人選,現如今,都不知所蹤了…也不知是不是…”楊聽荷說著,用手在脖頸前擺了個橫切的小動作。
“……”喬南知忙一把捂了嘴,望著楊聽荷一臉的驚訝,“可、可是殿下?”
徐氏原本就心緒不寧,聽得這些人這些話,更是緊張了起來,一把拉著女兒的手,小聲問著,“長卿啊,你可知道這太子正妃和側妃,是怎麼回事?”
長卿搖頭,她隻知道殿下屠了宋家滿門,首輔大人因牽連宋遲的案件,也被發配西南。至於紀悠然和宋冰玉後來的下場,她便也從未問過殿下…
她與楊聽荷等人並不相熟,便也不好上前打探。等入來佛堂,她扶著阿娘一一拜祭,為求心安,又去了大雄寶殿旁側的偏殿裡,想找僧人要一道兒方丈親手開光的平安符。
僧人廣開善門,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將平安福送到了徐氏手上。長卿忙著拜謝小師傅,卻聽那小師傅道,“姑娘,方丈想要見見你。”
長卿有些一頭霧水,卻是被徐氏督促著隨著小僧去。因得這寶相寺,是皇家禪院所在,一向久負盛名,甚至比大相國寺還要靈驗幾分。方丈慧慈方丈更是得到高僧,若長卿能得見慧慈,定是修來的善緣…
長卿隨著那小僧繞道佛堂後頭的小室,方見得慧慈方丈正與一人下棋。那人玄色朝服還未換下,該是下了朝便趕來了。見得她進來,一雙長眸便落定在她身上。
慧慈讓出了位置,與方才與帶長卿進來的那小僧一道兒往外去了。
淩墨這才也起身過來扶她。長卿卻是忽的下意識地躲了一躲。
“怎麼了?”他擰眉望著她。今日她一身素色襦裙,隻胸前係著紅色飄帶,衣襟輕薄。發髻鬆散盤著,其餘長發順著肩頭滑落腰間,卻不曾擋住那處微妙的弧度。淩墨心頭緊著,直又伸手去扶她。
長卿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此下見得殿下本該是高興的,她卻好似無意間已經將那些碎言碎語當了真…可如今她的心思在他麵前藏不住,便直問了出來,“殿下,將紀家小姐和宋家小姐,都怎樣了?”
淩墨這才想起來翠竹軒,又忽的聽得門外一陣細碎的笑聲,一聽便是些嘴碎的京中貴女…
“都是罪臣之女,孤已經讓人將她們都送走了。”他這話不假,紀悠然被蟲蛭嗜咬不過三日,便一命嗚呼。宋冰玉活活被紀悠然的死相嚇死。兩人的屍首都被十三司好好處理過了。
淩墨再次伸手去扶她,那人卻又躲了躲。那雙鳳眸抬眼望著他,“殿下有朝一日,可也會如此對我麼?”
長卿有些害怕,她如今已經不要緊了,可她還有心係的人,阿爹阿娘長懷,還有、還有腹中的小人兒。徐思穎的話在她耳邊響起,“表姐,伴君如伴虎…”
卻聽得殿下定定回了她的話,“不會。”她望向那雙長眸眼裡,又聽他道,“孤如何待你你該清楚。”
殿下待她,卻是比以往在東宮之時溫柔了許多。可長卿避不開那些閒言閒語。見殿下伸著手臂,一直持在她眼前,她這才由得他拉著靠去了他胸前。聽殿下溫聲問她:“你聽到什麼了?嗯?”
長卿靠著他懷裡,眼眶不自覺有些濕潤,“沒、沒什麼。”她有些直覺,殿下方才那麼一筆帶過與她交代,便就是說,紀家小姐和宋家小姐,怕不止是被送走了那麼簡單…以殿下的手段,她們該付出了更慘痛的代價。可她轉念一想,這該都是為了安遠侯府…
淩墨一下一下順著懷裡人的後背,忽又想起來,去探了探她的腰身,“可還好麼?”
“你父親說要避嫌,孤便不好去侯府探你。”
“嗯。長卿很好。”她也雙手環上了他的腰身,抬眸望著他,這回口氣中卻是幾分定定了,“殿下不管變成了什麼樣子,長卿都會陪著你。”不管殿下手上染了多少血,長卿都會與您一同承擔…“可殿下答應我,不要為難侯府好麼?”
淩墨壓著一口氣息,“你亂想什麼?”
半晌的功夫,懷中的人沒再說話,他方才再將人撐開,再看了看她的麵色,問道,“那日孤走後,安遠侯可再有罰你抄經?”
長卿抿了抿唇,微微頷首,“阿爹說家法還得是家法,可也罰得輕,就罰我抄兩遍金剛經,還未曾規定時日。該是也怕累著了小人兒。”她說著手不自覺的伸向小腹,倒是這幾日來,那裡又養得圓潤了幾分。
淩墨跟著她去探了探,“累不累?陪孤過去坐坐。”
“不行了。”長卿這才驚醒來幾分,“阿娘還在外頭等我,她這幾日心緒不寧,不好讓她一個人多待。長卿得出去了。”
淩墨無法,歎了聲氣,“孤送你回去。”
“阿爹說了得避嫌,殿下還是就在這兒。”長卿說完,對他微微福了一福,方兀自轉身要出去,額頭卻忽的碰上了身後門板,“哎”地一聲疼。
這處禪房地方小,她到底不太熟悉…
殿下便將她拉了回去,仔仔細細給她揉了揉額頭,還一邊笑話她,“傻得出奇…”
長卿委屈極了。
淩墨揉著揉著便發現那雙眉間擰成了川字——被他一句話氣的。他這才湊了過去,在她眉間親了親,“行了,孤不是說你。”
“那是什麼?”
見得麵前那人噘著嘴的模樣,淩墨指了指她身後,“這門板,傻得出奇。”
“……”這可不就是說她麼?
長卿最終還是被殿下送出了門外,小僧領著她回去了阿娘身邊。平安符也求到了,長卿這才護著阿娘回去了侯府。
次日一早,安遠侯府門外便來了一行人。
長卿扶著阿娘迎出來的時候,便見得是一乾僧眾被慧慈方丈領著,在門外求見。慧慈方丈與阮安遠一拜,道是,太子殿下有請寶相寺僧眾,來安遠侯府做一場法事,超度一番,好保家宅平安。
徐氏麵露喜色,慧慈方丈是得道高僧,那些汙言穢語,牛鬼蛇神之說該就有個了結了。
長卿直去謝過了方丈。又見得方丈身邊的小僧悄悄遞來兩份經文到她手裡。她也不知是什麼,等白日裡的超度儀式了結,送走了慧慈方丈一行,長卿方才打開來那兩份經文看了看…
傍晚的時候,長卿捧著那兩張經文,送去了阿爹的書房。“阿爹罰的金剛經經文,長卿已經抄好了。”
阮安遠接過來那兩份經文一看,方才見得兩行筆跡,他便察覺出來不對,“你親手抄的?”女兒的字跡他又會認不出來,眼下這份經文,筆力剛勁,雖有他筆法的影子,卻又襲承了柳氏、王氏遺風。一看就就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是殿下親手抄的。”長卿下午仔細看來那兩份經文,便一眼認了出來,是殿下的筆跡。
阮安遠聽得這話,眉頭一擰,他曾為皇子鑒書法老師,殿下的筆墨他是認得的。隻是不想,殿下這還真是替長卿受了阮家的家法兒…這,就算是換做世子爺做來阮家的女婿,怕是也難得疼女兒疼到如此地步,更何況,還是太子殿下…
長卿見得阮安遠臉色,該是要放過她了,幾分得意,端著一旁茶壺去給阿爹添了一杯茶。
阮安遠這才難得關懷了女兒幾聲,“你身子可好?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都告訴你娘親,讓廚房裡做。”
長卿笑著,去給阿爹捏了捏肩膀,“想吃的可多了,今日想吃魚片粥、熗嫩南瓜、蝦仁兒豆片兒、鹵大肉…阿娘都吩咐廚子去做了。一會兒阿爹來我院子,一道兒用晚膳。”
阮安遠難得露出一道兒笑容,回手來拍了拍女兒的手背,“你且安心養著…”等著旨意下來了,好備嫁。
父女兩人正其樂融融,張管家卻是來了書房報信。
“侯爺,外頭來了輛馬車。這是拜帖,您看看見是不見。”
阮安遠接來那拜帖,打開來一眼便見得落款的署名:“魏沉”…
長卿在他身後也將這兩個字儘收眼底,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攝政王果真是不可能就這麼放過她的,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