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個樹洞 荒唐破碎的夜晚(2 / 2)

春初珍似是預料到了,轉頭找到桌上的紙條,作為重要信物和證據,輕飄飄丟到他眼前:“你就是這樣喜歡她啊?給她上網,給她手機卡,然後呢,讓她跟你談戀愛?方便你們談情說愛,這就是你的喜歡?”

原也如鯁在喉。

春初珍趁勢逼問:“你是穩清北的,她穩嗎?要是考不到一起去,你願意為了她不念清北?”

“真是好笑。你考個一本,就能選清北,她呢。”

“你對她負責嗎?”

“你要真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孩子,你就不該這樣害她。”

“你喜歡她卻做不到高考結束再追求她,這一兩年的時間都等不了?你就是這麼喜歡的啊?”

“假如以後你們考不到一塊去,異地了,幾年都見不到,你還有那個信心和決心跟她談?你們現在天天住一起,天天上下學,天天能見到麵,覺得感情可深了,非對方不可,以後呢?你敢保證一點變化都沒有?她高考要是因為這個沒考好,誰負責?你負責嗎?我告訴你誰負責,不是我,也不是你。”

她指向女兒,音色鏗鏘:“是她自己。她自己負責。”

她對原也的敵意和恨意在這一刻升至頂點:“你自己不想好就算了,不要來帶壞我女兒。你父母不管你,沒人教你禮義廉恥,沒關係啊,但是彆來禍害我春——”

話音未落,從頭到尾沒吐露過一個字,一句話的女孩遽然昂首,正視自己的母親:

“媽,你彆說了。”

她臉頰濕痕遍布,但此時的音色不帶半分哭腔,相反涼而低,似急凍後的滾珠落在房內。

眼神也是。瞳孔陰黑,充斥著困獸/欲將撲咬前的不死不休。

春初珍看出一身雞皮疙瘩。

春早低問:“你現在的樣子,就跟禮義廉恥搭邊嗎?”

春初珍震怒:“你說什麼呢!”

“我說——你不配。你不配當媽,不配說教。這些假大空的廢話,這麼多年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你是不是還覺得你很有道理,你以為我真的聽進過心裡去?”

她扯出一個冷淡的笑:“沒有。”

“一次也沒有。從出生到現在,我沒有一秒鐘不想擺脫你,遠離你。你還記得姐姐大四寒假的時候麼,有天晚上,你跟她在客廳吵架。我姐是怎麼說你的,她說才不想變成你這樣的女人,找個不管事的老公,把孩子當發泄和出口,再過完庸碌的一生。”

原也錯愕地看了眼春早,想扯一扯她胳膊,提醒她冷靜下來,不要再講出更多言不由衷的狠話。

春早迅速掙開了,力氣大得出奇。

此刻的她,變得像一根纖直透明的試管,徹頭徹尾清空,無液質,無反應,誰都彆想再往內灌注任何實驗用品。

誰也彆想再對她的性情和人格指手畫腳。

她不在意。

她也要讓自己變成那個寒夜裡的姐姐,把自私的砍刀義無反顧地揮向母親,縱使鮮血淋漓。

胸口彌散著潰爛般的痛意,她接著說:“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姐姐,還有爸爸,我們沒人從心底裡服過你,喜歡你,還不都是被你逼出來的,裝出來的。就你這樣的,活得像個笑話的人,也配教育彆人?聽你的話,人生才是徹底完蛋了。”

春初珍眼底浮出難以置信。

她注視著這個全然陌生的女兒。驚惶之中,她努力支撐出一個高高在上的蔑笑:“你才是彆說笑。如果不是我,現在這世上還有你春早?”

春早繃著張臉:“那我還要謝謝你生了我咯?”

“不止是我生了你,是我還救了你的命,”春初珍眼眶驟紅:“為了讓你出生,我丟掉了喜歡的工作,丟掉了本該有的人生,是啊,我成了一個隻能在家燒飯打掃的,被你們看不起的家庭婦女。我全心全意,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培養你,你不心懷感恩就算了,要這樣說我——”女人吸出一聲低促的鼻音,失望透頂地望向女兒:“你旁邊這個,才認識一年,以後還不知道怎麼樣的一個人,你為了他,要在這給我列罪狀?”

“不是我,你連見到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還想認識他喜歡他?你做夢吧。”她嘲諷地說著。

春早再無法抑製,心防決堤,淚如斷珠般往外瀝湧。

她的喉嚨裡扯出艱澀的哭腔:“媽,如果你不那麼想生下我可以不生的,你就不用被我拖累人生,你也不用千方百計地支配我控製我,花時間花精力花代價照顧我,還要因為我去攻擊一個無辜的人。”

“我就是喜歡他怎麼了,有那麼見不得人罪不可恕嗎,你憑什麼可以一直一直,讓我的每一次每一種‘喜歡’都變得那麼低卑,膽怯,見不得光,隻能藏在那個棺材一樣的鐵盒子裡。憑什麼,我就想問你憑什麼,就因為你是我媽媽?”

“這麼多年,我幾乎都在順從你的喜好,因為我覺得我能理解,那或許就是你對女兒的愛,即使有錯,即使窒息,即使痛苦得要死了,可我總會長大的,熬出頭就好了,這樣你的愛能落到實處,我的人生也能回到自己手裡。”

“那你呢,你真的愛我嗎?你確定你給我的這些是愛嗎,你尊重過我的那些‘喜歡’了嗎?”

她的情緒如烈火烹油,爆裂之後一瞬枯熄:

“我突然搞明白了。你才不愛我。”

“你恨我。”

“你用我從你身上經曆的,感受的所有痛苦懲罰我,懲罰我毀掉了你的人生。”

“這才是你,我親愛的媽媽。”

“你根本不愛我。你恨透我了。”

話落,空氣裡仿佛摁下休止符。

春初珍麵色徹底漠然,眼神也是,沒了焦點,像兩口枯涸的井:“是的,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好啊,我現在就從你眼前消失。”

擲下這句話,春早拉上身邊的原也,再不回頭地衝出這間密不透風的牢籠,這個荒唐破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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