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個樹洞 青稚共振之心(1 / 2)

國王長著驢耳朵 七寶酥 11913 字 8個月前

春早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 跑下了一層層黯淡的森白的樓梯,鐵門在背後摔合,迎麵而來的黑夜像是濃得化不開的瀝青, 她喘動著, 鼻口堵塞,腿如灌鉛。

終於——

她被身邊的少年拉停下來,按住後腦, 一把擁進懷裡。

“停下來,春早。”他微啞的聲線,隨著下巴一道抵來她額前, 還有他發燙的體溫, 他急劇起伏的, 熾熱的胸膛,隔著校服純白的衣料,燙著她的鼻頭,她整張臉,仿佛雪野之下的活火山:“不要再跑了。”

異常乾淨。

又異常的溫暖。

春早開始淚流如注。

而擁抱她的人似乎感受到了, 手一扣,將她更緊實地壓向自己, 徹底包裹住她, 嚴絲合縫。

世界變得非常小和窄, 承載她,也容納她。她汲取著兩人之間稀薄的空氣, 也變回繈褓裡隻會用眼淚宣泄需求和痛感的嬰兒,拒絕行走,拒絕講話,也不要任何技能和特長。

隻想雙手揪緊他背後的衣料, 倚靠進去,徹徹底底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終於有一絲清明回到神智裡,春早嗚咽著說:“你不要記恨我媽媽。”

因為她拿來攻擊他的那些,口不擇言,利刺一般的話語。

原也氣息加重。

他稍稍分開兩人,傾低頭,找到女生潮濕的臉和雙眼,“怎麼會?”

正如她母親所言,她可是讓她出生的人。

如果不是她,他怎麼又會見到她。

這一瞬間,原也竟感受到幾分餘悸和後怕。他直勾勾地盯著她,濃黑的目光像是碾下來的,流動著高稠度的珍重,疼惜,或者更多,其他。

春早被看得羞怯起來,也怕自己涕淚交加的模樣太醜,小幅度扭開臉。

原也沒有遲疑,抬手把她臉撥回來。

他溫熱的手托起她下頜,溫熱的呼吸撲散在她劉海處。

他的拇指在她眼下輕輕摩挲,為她拭走淚痕。認真的眼神像在描繪一個溫柔的故事。

春早快在他細致而重複的動作裡站不住腿腳。

她想握住他手腕,驅使他拿開和放下,但又掐住手指。

陌生的渴念在體內湧蕩著。從去年到現在,他們一直維持著適宜且規矩的距離,何曾親近如此。

但她最終還是忍住:“好了。”她斂睫回避他的觸摸,儘管很是不舍。

原也如夢初醒地收手。

“我說……這麼能跑,”近處的男生忽而勾唇:“運動會隻讓你寫稿,不報田徑,還是屈才了。”

什麼關頭,他還有心思打趣。春早佯怒搗他胸口一下。

很奇妙,伴隨著這個動作,傷痛的情緒跟著被抽空大半。

男生露出內傷頗重的表情,偏頭咳嗽兩下:“還能加個鐵餅。”

春早頓時破涕為笑。

她癟了癟嘴,深吸氣,觀察起周圍環境:“我們跑到哪了?”

原也跟著四下望,蹙眉:“應該是……跟學校相反的路。”

他取出褲兜裡的手機,看一眼導航定位:“前麵出了巷子就是平昌路。”

春早望向夜幕裡一眼可見的巷頭,城市的燈火將那邊填充得像扇異世窄門。

她問:“幾點了。”

原也說:“馬上就零點了。”

春早詫然地看向他,眼皮翕動兩下,又無緣無故地笑起來,雙目星亮。

原也隨之莞爾:“笑什麼?”

春早苦中作樂:“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晚待在外麵過,活了十七年,一次都沒有過。”

原也靜默下去。

理智上,他應當送春早回去,回到那個窒悶但安全的屋子裡;

但本能的,他清楚她現在並不想回首,去麵對和處理風暴過後的狼藉。

最後他沒有選擇煞風景,也不想逼迫她,去到她的對立麵。

隻是問:“你想去哪?”

說出口後的瞬間他就開始懊悔,這是個很沒擔當的問題。害她深夜出逃無家可歸的是他,她也從未有過外宿的經驗,他卻將選擇決定權移交到她手上。

可女生渾不覺猶疑和無措,隻快速地答:“可不可以……”

原也:“嗯?”

“就走。”

隻是走。

往有光的地方走。

走就行。

無所謂去哪裡。

隻要他在她身邊,她也在他身邊,都在對方的目及之處。

“跟你一起走就可以。”

原也的鼻頭劇烈但急促地酸了一下。

他喉結微動,克製住,低應一聲“好”,再不多言,握住她的手。

少男少女十指相扣,慢行在幾無人煙隻餘車流的路邊。

夏夜晚風浮蕩,有梔子靜謐的暗香。

也有一股無處可去的熏熱和迷惘。

“原來宜市的深夜是這樣的……”春早雙目滴溜溜打轉,像在刻印一個新世界,一個美輪美奐的大觀園。

“是的,沒什麼人。”

非機動車道上,偶爾有騎著共享單車的加班族一閃而逝,或步履或散漫或焦急的過路者。

而他倆,多少會收到怪異的注目。

因為身上的校服,因為這個夜闌人靜的節點。

春早視若無睹。

很久都不再有人擦肩而過後,她輕輕說:

“世界好像隻剩下我們兩個了哎。”

她大口呼吸:“真好啊。”

好自由,好安逸,空氣都潔淨得不像話。

原也的手遽地一輕,轉眼看,女生已躍上花圃邊磚石鋪設的矮圍欄。

“快看,我和你一樣高了。”她踮步走著,為保持平衡,她將另一隻空著的手伸平了。

油綠的葉片刮過春早的褲腳。她從幾乎齊平的角度歪頭看過來,像隻輕盈的雪雁。

原也配合地抬高手。

兩人垂於身側的臂彎,因此舒展開來。它們在走動間晃蕩著,像一道飄搖的,但也牢不可破的鏈橋。

春早哼起歌,聽不出具體旋律,但格外輕快。

原也注視著她,目不轉睛。

他莫名想到了機器人總動員裡的Eva,那個飽滿的,光潔的,純白的,酷到不可思議的,從光年以外到來的女機器人,在早已朽敗的地球上四處探尋和遊走。而他從瓦礫和腐地中探出頭,終將傾情於她。

他們手臂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彼此臉上的笑容也是。

車流與燈帶如星河,他們抓緊彼此,在太空裡起舞。

無視所有秩序,也無視所有人類。

臨近兩點的時候,他們走上一道很長的橋,趴在欄杆上遙望下方的水流。

夜晚的江似嵌著珠寶的黑綢緞,蔓延開去,在風裡一彎一蕩。

男生女生發絲湧動。

江風獵獵,往校服裡涼爽地盈注,春早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

她立馬掩唇,但還是被原也捉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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